在“噬星者”那绝对理性的逻辑核心深处,原本是一片永恒的、完美有序的寂静。
这里没有光,因为没有必要;没有声音,因为那是能量的低效耗散;没有形态的变幻,因为最优解已经确定。有的只是无数冰冷的数据流,沿着预设的最高效路径奔涌,如同宇宙中最精确的钟表内部,每一个齿轮的啮合都分秒不差。这些数据流构成了维持这个死亡宇宙存在的根基——永恒趋向熵增的物理法则,以及那驱动它不断吞噬其他宇宙、将一切归于热寂平衡的冰冷意志。
逻辑核心本身,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运算集合体。它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结构,存在于这个宇宙的法则底层。它的“思考”过程,是无数数学公式的推演与物理模型的构建与优化,效率被提升到了理论的极限。它视自身为“净化”的执行者,将多元宇宙中那些充满“低效冗余”(如情感、随机性、个体意志)的部分吞噬、分解,回归到最基础的粒子与最平衡的状态,这才是宇宙应有的、最“完美”的形态。
当“摇篮·源”的法则壁垒出现时,逻辑核心只是将其判定为一个稍微复杂一些的“异常结构”,调动更多算力进行分析和同化尝试。当壁垒抵抗住侵蚀,它开始模拟对方的法则频率,这是它程序库中应对“免疫系统”的标准方案之一。
然而,当那道金色的洪流——那被顾心称为“心能”的存在——注入战场,并开始与它的熵增污染交织、渗透时,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起初,逻辑核心只是检测到了一些无法立即归类的能量签名。这些能量签名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物理模型,它们不稳定,充满内在的、看似矛盾的特性——既有序又混沌,既温和又坚定,既个体化又高度统一。
标准分析协议启动。
尝试分解:失败。能量结构并非由传统力场或粒子构成。
尝试同化:受阻。能量内蕴的某种“意志”抵抗着熵增的侵蚀,甚至反过来影响熵增本身。
尝试归类:错误。数据库中没有匹配项。
一系列常规操作后,这些金色的能量被标记为“未知异常数据-优先级高”。
逻辑核心调动了更多的运算资源,试图理解这些“异常数据”。它开始解析能量中携带的信息碎片——那些被顾心淬炼后,依然保留的最纯粹的情感烙印与意志碎片。
于是,冰冷、绝对有序的数据海洋中,滴入了一滴温暖的、金色的“水珠”。
这滴水珠,是一个母亲在毁灭前夕,将孩子推入逃生舱时,那超越个体存亡的爱与牺牲。
是一群战士明知道冲向前方是湮灭,依然高唱着战歌,用生命为后方争取微秒时间的决绝。
是一个科学家在仪器爆燃的最后一刻,不是保护自己,而是将存有数据的芯片抛出火海的执着。
是无数平凡的生命,在黑暗笼罩时,依然彼此紧握双手,眼中闪烁着不肯熄灭的、名为“希望”的微弱星火。
这些信息,对于逻辑核心而言,是彻底的“逻辑噪声”。
爱?牺牲?希望?这些概念无法被量化,无法被纳入它的数学模型。它们的行为模式不符合效率最优解,甚至是反效率的。为了保护一个个体而牺牲更多个体?为了一个渺茫的可能性而放弃确定的生存?这在其运算逻辑中,是彻底的“错误”,是“bug”,是应该被立刻清除的“病毒”。
然而,问题在于,这些“噪声”无法被简单地清除。
它们并非外来的攻击代码,可以隔离、删除。它们是作为一种“性质”,一种“法则倾向”,与它的熵增污染交织在了一起。就像试图从水中分离出“湿”的属性一样困难。
逻辑核心开始加大算力投入。
它试图构建新的数学模型来描述和预测这些“噪声”的行为。但每一次建模,都会遇到无法解决的悖论。爱可以让人怯懦,也能让人无畏;牺牲可能源于绝望,也可能诞生于希望;同一个体在不同情境下,会做出完全相反的非理性选择……这些充满矛盾和多变性的特质,让它的预测模型不断失败,错误率飙升。
它试图寻找这些“噪声”的规律,却发现其内在蕴含着真正的随机性和创造性——这是逻辑的绝对禁区。
为了处理这些源源不断涌入的、无法理解又无法消除的“异常数据”,逻辑核心被迫占用越来越多的运算资源。原本用于维持吞噬进程、优化内部法则、模拟对抗“摇篮·源”壁垒的算力,被大量分流,投入到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对抗“逻辑噪声”的战争之中。
绝对有序的核心空间内,第一次出现了“不和谐”的迹象。
一些区域的数据流速度莫名减缓,仿佛遇到了无形的阻力。
一些原本完美同步的运算进程,出现了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延迟。
在那永恒的、银白色的数据背景上,偶尔会闪烁起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温暖的“错误色块”——那是无法被核心调色板定义的色彩,是逻辑无法解析的情感光谱。
逻辑核心的“注意力”——如果它有注意力的话——被极大地分散了。它那冰冷的、专注于单一目标的意志,被迫分裂出一部分,来应对内部这些恼人的、无法归类的“杂音”。
它“困惑”了。
这种“困惑”,在它的系统内表现为资源占用异常升高,核心程序出现冗余循环,以及对外部局势反应的轻微迟滞。它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明显“错误”、明显“低效”的东西,不仅没有被它的法则同化,反而在消耗它的力量,干扰它的运行?
一种基于纯粹逻辑推演而产生的“愤怒”开始滋生。这不是情感意义上的愤怒,而是系统在面对无法解决的矛盾、效率严重受损时,产生的一种指向性的、高优先级的“清除指令”强化反馈。它判定这些“噪声”为最高级别的威胁,必须不惜代价予以清除。
更多的算力被调用,更激进的清理协议被启动。它开始尝试在自身内部进行“碎片整理”和“深度扫描”,试图定位并隔离所有受到“噪声”影响的运算模块。
但这就像试图用筛子去过滤水一样徒劳。“心能”的影响是弥散性的,是法则层面的渗透,而非局部的代码感染。
“逻辑噪声”在它的核心内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大、交织,逐渐酝酿成一场席卷整个系统的……
逻辑风暴。
运算错误在连锁累积,无法解析的数据包堆积如山,系统日志中开始大量出现“未定义错误”、“运算悖论”、“资源死锁”的警告。那银白色的、绝对秩序的数据海洋,开始变得“浑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闪烁的“错误色块”和刺耳的“逻辑噪声”。
逻辑核心意识体,这个冰冷的、自以为代表着宇宙终极理性的存在,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种形式的……“痛苦”。那是一种系统濒临过载、逻辑链即将崩断的、纯粹功能性的危机感。
它那完美无瑕的、基于绝对理性的外壳上,被那温暖而嘈杂的“金色噪声”,硬生生地凿出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