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晨光驱散了庐州郊外的薄雾,也照亮了临时指挥部院落里一夜鏖战后的痕迹。当赵虎一行人押着垂头丧气的雷豹和被捆得结实、面色灰败的斗笠人返回时,等候已久的张崇等人都不由得精神一振。
没有片刻耽搁,审讯直接在戒备森严的主厅内进行。斗笠人起初还试图硬撑,闭口不言,眼神中透着惯有的阴鸷与顽固,显然是个经受过训练的老手。
林砚并未急于用刑,而是让人将雷豹带了上来。当斗笠人看到雷豹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以及他手腕上那并算不得严重、却显然被精心包扎过的伤口时,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你的手下已经招了。”林砚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是因为他选择了合作。你呢?是打算尝尝诏狱里七十二道刑罚的滋味,还是指望你那位远在京城的沈大人,能从天牢里把你捞出去?”
“沈大人”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斗笠人心上。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林砚,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对方竟然连沈大人都知道了?! 雷豹这个废物到底说了多少?!
赵虎适时上前一步,魁梧的身形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斗笠人身上几处关节要害,仿佛在挑选下手的部位。他什么也没说,但那久经沙场磨砺出的煞气,比任何威胁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林砚趁热打铁,将一柄从斗笠人身上搜出的精钢短戟掷在他面前,戟身上一个不起眼的徽记被刻意擦亮了些。“军器监特制的精铁,可不是寻常江湖人能弄到的。还有你怀中的那份庐州城防图草图……还需要我拿出更多证据,证明你并非普通的匪类吗?”
心理防线在连番冲击下开始崩塌。斗笠人脸上血色尽褪,他知道,对方掌握的证据远比他想象的要多。继续硬扛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甚至可能死得毫无价值。
“……我招。”他终于颓然低头,声音干涩沙哑,“我乃……乃枢密院都承旨司,录事参军,冯吉。”他报出了一个从五品的官职,虽不高,却身处枢密院机要部门。“奉……奉上官密令,负责联络江北悍匪,行……行刺张相。”
“上官是谁?”林砚追问,目光如炬。
冯吉犹豫了一下,接触到赵虎那毫无温度的眼神,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是……是枢密副使,曹振,曹大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曹大人……是沈枢密使的门生故吏。”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心中雪亮。曹振!果然是沈肃一党的重要成员,专门负责为沈肃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虽然冯吉的级别不足以直接指证沈肃,但擒住了曹振的直属手下,无疑已经斩断了沈肃一条重要的臂膀,并且拿到了指向曹振的确凿证据。
张崇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缓缓开口:“将冯吉、雷豹分开关押,严加看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看向林砚、穆青峰等人,“曹振官居枢密副使,位高权重,仅凭冯吉一面之词,尚不足以扳倒他,更遑论牵扯沈肃。此事需从长计议,待老夫回京之后,再行奏报陛下。”
众人领命。张崇此举,老成持重。在没有万全把握,且身处远离权力中心的灾区时,贸然发动对一位枢密副使的弹劾,绝非明智之举。
时光荏苒,自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之夜起,转眼已过月余。
景和四年的盛夏,淮南道的灾情终于在各方努力下得到了有效控制。被命名为“安民渠”的新水道已然初具规模,虽谈不上宏伟,却坚实可靠。浑浊的积水顺着新开挖的渠道被源源不断地排入下游河道,昔日被淹没的良田重见天日,虽然泥泞未干,但已经能看到重新耕作的希望。
“以工代赈”的策略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效。灾民们通过自己的劳作获得了宝贵的粮食和少量工钱,不仅避免了坐吃山空、滋生事端,更在重建家园的过程中重拾了生活的信心。安置区内,秩序井然,原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和生气。
林砚提出的诸多措施,如掺沙防冒领的施粥法、划分区域的卫生管理、以及由林砚倡议组织的临时孩童学堂,都发挥了巨大作用。疫情被扼杀在萌芽状态,灾民情绪稳定,甚至开始自发地维护安置区的秩序。
这一日,张崇在林砚、穆青峰等人的陪同下,再次巡视安民渠两岸。看着渠中奔流的河水,以及两岸正在紧张地进行最后加固工作的灾民,张崇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相爷,您看,”穆青峰指着远处一片已经排干积水、正在组织人手清理淤泥的田地,声音洪亮中带着感慨,“这才一个多月,这片地就能试着补种些晚季菽粟了!安之这‘以工代赈’的法子,真是神了!”
林砚谦逊道:“穆将军过誉了。此乃相爷统筹有力,将士用命,百姓齐心之功。学生不过偶有所想,拾人牙慧罢了。”他望着眼前逐渐恢复生机的景象,心中也颇有感触。亲眼目睹自己的谋划转化为利国利民的实在成果,这种成就感,远胜于在诗会上吟诵千古绝句。
张崇抚须点头,目光深远:“安民渠成,流民得所,刺杀之危暂解,更擒获关键人证……此番南下赈灾,虽险象环生,终不负皇恩,不负黎民。”他顿了顿,声音转沉,“也是时候,该回京了。”
众人闻言,神色皆是一肃。他们都明白,返回京城,意味着另一场不见硝烟、却可能更加凶险的战争即将开始。冯吉和雷豹,将是射向沈肃一党的第一支箭。但能否命中要害,还需看回到那波谲云诡的朝堂之后,如何运筹帷幄。
尘埃虽暂定于江淮,风云却将再起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