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再次陷入昏睡,但这一次,他的呼吸虽微弱,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稳节奏,眉宇间那抹死气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疲惫与亟待修复的虚弱。穆婉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脉息,紧绷了数日的心弦终于略微一松,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晃了晃,被云逸真人及时扶住。
“神魂归位,道基暂稳,最凶险的一关算是过去了。”云逸真人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锐利如初,“接下来,便是水磨工夫,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珍稀灵药温养修复。婉容,你也到极限了,必须立刻调息,否则道基受损,得不偿失。”
穆婉容看着榻上气息平稳下来的林昊和炎珂,点了点头,没有逞强,服下丹药,在一旁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开始运转功法恢复几乎枯竭的真元。但她并未完全入定,依旧分出一缕神念,密切关注着两人的状况。
云逸真人替下穆婉容,浩然正气温和地笼罩住林昊,继续滋养其受损的经脉与神魂,同时,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处理着千头万绪的宗门事务和林昊苏醒带来的信息。
林昊昏迷前那句无声的警示——“令牌……小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荡开层层涟漪。结合金龙卫赵乾此前对令牌异乎寻常的关注,以及影狱不惜代价的进攻,这枚寂灭玄宗的令牌,显然已成为风暴的中心。
“令牌……”云逸真人目光扫过被穆婉容妥善收在玉盒中的那枚古朴令牌,眼神深邃。此物能引动天地之力,克制影狱功法,其价值无法估量,但也带来了巨大的风险。怀璧其罪,如今的玄云宗,还有能力守护此物吗?或者说,应该由谁来守护?
就在这时,丹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内门弟子在门外恭敬禀报:“宗主,金龙卫赵统领在外求见,言有要事相商。”
云逸真人眼中精光一闪,来得真快。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穆婉容传音一句,便起身走出丹房。
赵乾负手立于丹霞峰残破的庭院中,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的金龙卫精锐。夜色已深,山风带着凉意和未散尽的血腥气。见到云逸真人出来,赵乾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云逸宗主,深夜打扰。听闻贵宗林小友已苏醒?真是吉人天相,可喜可贺。”
云逸真人面色平静,还礼道:“有劳赵统领挂心。小徒侥幸捡回一命,但道基受损极重,仍需漫长时日调养,此刻已再次昏睡。” 他刻意强调了“道基受损极重”和“昏睡”,既陈述了事实,也堵住了赵乾立刻探视或详细询问的可能。
赵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笑道:“醒来便是大幸。道基之伤虽棘手,但朝廷太医署珍藏丰富,或有良方。待此间事了,本统领可代为上奏,请陛下恩赐灵药。”
“赵统领美意,老夫代小徒先行谢过。”云逸真人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开,“不知统领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赵乾神色一正,道:“两件事。其一,根据我方探查,影狱妖人虽暂退,但并未远离,仍在云梦山脉外围活动,似有卷土重来之意。为保贵宗安全,我已加派人手,封锁各处要道,并建议贵宗近期暂闭山门,全力休养生息。”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划定界限,将玄云宗的行动范围限制在山门之内,便于监控。
云逸真人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凝重之色:“影狱贼心不死,确需严加防范。有劳贵卫费心。闭门休整,亦是老夫之意。”
“其二,”赵乾话锋一转,目光似无意间扫过丹房方向,“关于此次影狱大举进犯之事,事关重大,需尽快禀明朝廷。尤其是……贵宗弟子林昊手中那件异宝,竟能克制影狱邪功,此乃对抗影狱的一大转机!陛下若知,必定龙颜大悦,重重有赏。不知云逸宗主可否让本统领一见此宝,或由林小友稍后详述其来历特性,以便本统领撰写奏章时,能更准确地呈报天听?”
图穷匕见。最终目的,还是落在了令牌之上。所谓“呈报天听”、“重重有赏”,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真实意图无非是探查令牌虚实,甚至可能想将其纳入朝廷掌控。
云逸真人早有准备,沉吟道:“赵统领所言极是。此物确乃关键。不过,此宝乃小徒机缘所得,认主之后,灵性非凡,他人难以驱使,且此番异动消耗巨大,如今灵光内敛,恐难再现神异。至于其详细来历特性,小徒重伤未愈,神魂受损,记忆混乱,恐难清晰陈述。待他伤势稳定,意识清明之后,老夫再带他亲自向统领说明,如何?”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既承认了令牌的重要性,又以“认主难驱”、“灵光内敛”、“伤重记忆乱”为由,将赵乾的探查要求暂时挡了回去,同时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后续交代”的承诺,让对方无法强行逼迫。
赵乾目光微凝,深深看了云逸真人一眼,心知对方是老江湖,不会轻易就范。他哈哈一笑,顺势下台阶:“云逸宗主考虑周详,是赵某心急了。既然如此,便等林小友康复后再议。眼下,确保贵宗安宁和林小友安危才是首要。我会继续加派人手,护卫丹霞峰。”
“有劳赵统领。”云逸真人再次道谢,语气不卑不亢。
赵乾又寒暄几句,便带着手下转身离去。转身的刹那,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云逸真人看着赵乾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金龙卫的“保护”越来越像监视,对令牌的觊觎也毫不掩饰。必须尽快想办法破局。
他回到丹房,穆婉容已调息完毕,脸色稍好。云逸真人将方才与赵乾的对话简要告知。
“师兄,金龙卫步步紧逼,昊儿和令牌都成了他们的目标,我们该如何应对?”穆婉容忧心忡忡。
云逸真人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婉容,你立刻秘密传讯给几位绝对可靠的宗门旧友和在外历练的核心弟子,将宗门现状告知,请他们暗中留意两件事:第一,打听治愈道基重伤的天地灵药或秘法线索,尤其是‘九转还魂草’、‘万年石钟乳’或‘九天息壤’的消息;第二,密切关注大燕朝堂动向,尤其是关于影狱和金龙卫的异动。”
他顿了顿,压低声线:“此外,让影部启动‘潜龙’计划,将部分核心传承和资源,秘密转移至三号秘库。宗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穆婉容心中一凛,知道师兄这是在做万一宗门不保的后路安排。她郑重点头:“我明白,这就去办。”
“至于昊儿和令牌……”云逸真人目光落在昏睡的林昊身上,“待他下次苏醒,意识更清明时,我们需与他详谈一次。这令牌是福是祸,或许他自己才是最清楚的人。而且,治愈他道伤的希望,恐怕也要落在这令牌背后的机缘之上。”
就在这时,榻上的炎珂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初时迷茫,随即恢复了清明,立刻转头看向身旁的林昊,见他呼吸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炎师侄,你醒了?”穆婉容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感觉如何?”
“穆长老……我没事,只是有些脱力。”炎珂挣扎着想坐起,却被穆婉容按住。她看着云逸真人和穆婉容凝重的神色,又看了看沉睡的林昊,聪慧如她,立刻意识到局势不容乐观,“宗主,穆长老,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林道友他……”
云逸真人叹了口气,将当前局势简要告知,略去了最机密的安排。
炎珂听完,秀眉紧蹙,沉默片刻后,抬头坚定道:“宗主,穆长老,若有需要炎珂之处,万死不辞!”
夜色更深,丹霞峰上的灯光,在废墟与暗影中,如同风暴中摇曳的孤舟,坚定地亮着。棋局,已然展开,执子者,已不再只有玄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