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桌前,深吸一口气,撕开了信封的封口。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信纸,纸质粗糙。
展开信纸,母亲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儿任峥:
信已收到,知你功成身安,母心稍慰。山中险恶,你当自珍重。
朗朗年幼失恃,又复离父,其孤苦伶仃,母岂能不痛?恨不能插翅飞至我孙儿身畔,拥之入怀,慰其惊惶,暖其寒衾!然…
(此处字迹似乎有些颤抖的停顿,墨迹稍重)
然汝父景弘,自前番…遭逢变故,身心俱损,形销骨立,已成朽木槁灰。每日汤药不断,需人寸步不离,翻身擦洗,喂水喂食,片刻离人不得。汝弟媳李氏,性情疏懒,粗手笨脚,非细心耐烦之人。前日托其照料半日,竟致汝父跌落下床,额头青紫一片,汤药洒了满身…母实不敢再将汝父托付于她!若离乡随军,置汝父于不顾,任其自生自灭,母心何忍?午夜梦回,念及此,肝肠寸断矣!
(字迹越发潦草,仿佛写信之人情绪激动难以自持)
朗朗年幼,确需至亲呵护。然军营清苦,终非稚子久居之地。母思之再三,不若…不若吾儿早作打算,另觅良缘,择一性格敦厚、心地良善之女子续弦。一则可为朗朗寻得慈母之爱,抚慰其失恃之痛;二则家中有人操持,吾儿亦能安心报国,无后顾之忧。此乃长久之计,望吾儿…慎思之!
母字
9月初三”
信,读完了。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窗外夕阳最后的余晖也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房间陷入一片灰暗的阴影之中。
任峥依旧保持着展开信纸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脸上的线条,在阴影中显得无比冷硬、僵硬。方才那点因为收到家书而升起的暖意,此刻已被信纸上冰冷的字句彻底冻结、碾碎!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顺着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让他四肢百骸都透出寒意。
另觅良缘?续弦?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眼前瞬间闪过妻子秀娥温柔却憔悴的面容,闪过她死不瞑目的样子,想起陆明远说“他姐姐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眼中那无尽的眷恋与不舍!”的情形,闪过她因为父亲任景弘那恶毒的巫术诅咒而提前凋零的生命!闪过自己用白焰焚尽那老匹夫作恶根源时,对方那凄厉怨毒、最终被反噬得形销骨立的惨状!
那个老东西!那个害死秀娥的罪魁祸首!那个现在只能像一摊烂泥一样苟延残喘的废物!竟然…竟然成了阻隔母亲前来照顾朗朗的理由?甚至…还要他为了照顾那个废物的拖累,去另娶他人?
一股狂暴的、压抑不住的戾气,如同沉寂的火山岩浆,在任峥胸中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与克制!
“嗬…”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握着信纸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如同虬龙!薄薄的信纸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瞬间被捏得皱缩变形!
砰!
一声闷响!任峥另一只拳头,裹挟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和无处宣泄的痛苦,狠狠砸在了坚硬的实木桌面上!厚重的桌面猛地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桌面中央,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木屑簌簌落下!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门外的警卫员显然听到了动静,紧张地敲了敲门:“副旅长?您没事吧?”
“滚!”一声如同冰锥般刺骨、蕴含着狂暴怒火的低吼穿透门板!门外的警卫员吓得一个激灵,再不敢多问一句,脚步声迅速远去。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任峥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昏暗的光线中起伏。
他缓缓抬起头。阴影中,他的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寒刃,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冰冷的愤怒,还有一丝…被至亲之人无意间推向更孤独境地的、深沉的悲凉与无力。
母亲的信,字字句句透着无奈与两难。她心疼朗朗,却又被那个瘫痪在床、需要寸步不离照顾的丈夫(更是害死儿媳的凶手)死死拖住。她将希望寄托在儿子“再婚”上,却不知这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剜在任峥的心上!
为了那个苟延残喘的老匹夫,牺牲朗朗应得的祖母之爱?为了所谓的“长久之计”,让他在妻子才走没多久,去迎娶一个陌生的女人?
绝无可能!
任峥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那狂暴的怒意和恨意,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那封被捏得不成样子的家信,皱巴巴地摊开在布满裂纹的桌面上。
他没有再看那封信一眼。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房间里如同沉默的山岳。他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搪瓷脸盆。他拿起桌上那盏老旧的煤油灯,拧开灯罩。
嗤啦!
昏黄跳动的火苗被引燃,靠近那封皱巴巴的信纸。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上粗糙的纸面,迅速蔓延,吞噬着那些冰冷的、令人心寒的字句。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任峥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却冷硬如铁石般的侧脸。黑色的灰烬蜷曲着飘落,如同被焚毁的希望。
信,在无声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火光熄灭,房间里最后一点光源消失,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星光勉强勾勒出任峥沉默而孤绝的轮廓。
他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不需要那个所谓的“家”的羁绊,更不需要什么“敦厚女子”的怜悯!
朗朗是他的儿子,是他和秀娥生命的延续。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给儿子撑起一片天!灵泉空间是他最大的依仗,那里面蓬勃生长的粮食和药材,就是他们父子未来的根基!精神力每夜的增长,意念操控的越发强大,都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和决心!
黑暗中,任峥缓缓攥紧了拳头。指骨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如同磐石在重压下发出的宣告。
路,再难,他一个人扛!朗朗需要的温暖和安全,他会用自己的脊梁和这神秘的空间,亲手打造!任何人都休想再以任何理由,伤害他的儿子分毫!
他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门外走廊的灯光倾泻进来,照亮了他冷硬如雕塑般的脸庞。他迈开脚步,步伐沉稳而坚定,朝着那间亮着温暖灯光的小屋走去。
那里,有他生命里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