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沈清辞对镜整理鹅黄宫装的袖口时,青黛从外间快步进来,低声道:“小姐,摄政王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外。”
铜镜中的少女眉眼沉静,唯有微微上翘的唇角泄露了一丝心绪。她抬手正了正发间的白玉簪,转身时裙裾划出优雅的弧度。
“走吧,别让王爷久等。”
府门外,夜君离一身墨色蟒袍立于马车旁,晨光为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见到沈清辞,他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惊艳,随即伸出手。
“今日这身,很适合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侍立的宫人听清。沈清辞将手轻轻放在他掌心,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热。
“王爷亲自来接,清辞受宠若惊。”
夜君离扶她上车,在她耳边低语:“皇上今日心情尚可,不必紧张。”
马车缓缓驶向宫城,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沈清辞端坐着,目光扫过窗外渐次繁华的街景。
“靖王今日也会在宫中?”她忽然问道。
夜君离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神色淡漠:“他告病不出。不过,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今日怕是都要睁大眼睛了。”
沈清辞会意一笑:“那更要让他们看个清楚。”
宫门次第而开,马车直入内廷。早有内侍恭候在御书房外,见到二人连忙上前行礼。
“王爷,沈小姐,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请稍候片刻。”
等待的间隙,沈清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与前世的记忆相比,此时的皇宫显得更加庄严肃穆。几个低头侍立的小太监中,有一人总是悄悄抬眼打量她,想必就是萧煜安插的眼线了。
约莫一炷香后,御书房的门从内打开,一位年长的内侍躬身请他们进去。
皇帝正坐在窗边的榻上品茶,见他们进来,目光在沈清辞身上停留片刻,方才笑道:“皇弟今日难得带人进宫,这位就是沈爱卿的千金?”
沈清辞依礼下拜,举止从容不迫:“臣女沈清辞,参见皇上。”
“平身。”皇帝放下茶盏,语气温和,“早就听闻镇国公府的嫡女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夜君离在沈清辞身侧站定,声音平静:“皇兄谬赞。”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向沈清辞道:“昨日靖王府的事,朕都听说了。萧煜那孩子行事欠妥,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沈清辞却听出了其中的试探。她微微垂眸:“皇上言重了。靖王殿下或许是一时情急,臣女并未放在心上。”
“哦?”皇帝挑眉,“可朕听说,你与靖王的婚约...”
“早已解除。”夜君离接过话头,语气不容置疑,“此事臣弟已与镇国公商议过。”
御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皇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最终停在沈清辞身上:“沈小姐的意思呢?”
沈清辞抬眸,不卑不亢地对上皇帝的视线:“臣女与靖王殿下性情不合,强求无益。至于摄政王...”她顿了顿,眼角余光瞥见夜君离紧绷的侧脸,声音轻柔却坚定,“臣女感念王爷厚爱。”
皇帝忽然笑了,手指轻轻敲着榻上的小几:“好一个性情不合。朕记得前些年,你与萧煜还算亲近,怎么如今就性情不合了?”
这话问得犀利,沈清辞却早有准备。她浅浅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人总是会变的。就像臣女从前只知闺中绣花,如今却对朝堂民生有了几分兴趣。靖王殿下志向远大,臣女不敢高攀。”
这话说得巧妙,既点明了自己与从前不同,又暗指萧煜野心勃勃。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转而看向夜君离:“皇弟觉得呢?”
“沈小姐聪慧明理,见识不凡,正是臣弟欣赏之人。”夜君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弟愿以正妃之位相待,此生不纳二色。”
这话一出,连皇帝都微微动容。沈清辞更是心中一颤,前世今生,从未有人给过她如此郑重的承诺。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朕也不便多言。只是...”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夜君离,“皇弟应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臣弟明白。”夜君离微微颔首,“一切后果,臣弟自会承担。”
皇帝点点头,忽然对沈清辞道:“朕听说你最近在慈幼局做了不少善事,还帮着几位大臣解决了些难题?”
“臣女只是尽己所能。”沈清辞谦逊道。
“不必过谦。”皇帝摆摆手,“李尚书前日还跟朕夸你,说你举荐的漕运使人选很是妥当。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识,实属难得。”
他说着,从榻旁的小几上取过一个锦盒:“这个,就当是朕给你的见面礼。”
内侍接过锦盒,恭敬地递给沈清辞。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通透碧绿的翡翠手镯,水头极好,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
“这太贵重了,臣女不敢...”沈清辞连忙推辞。
“收下吧。”皇帝意味深长地笑道,“日后进宫的时候还多着呢,总要有几件配得上身份的首饰。”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沈清辞与夜君离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谢恩收下。
从御书房出来时,已近正午。阳光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上,映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夜君离放缓脚步,与沈清辞并肩而行:“皇兄这是默许了。”
沈清宪轻轻抚过腕上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皇上给的不仅是默许,更是一个信号。”
“没错。”夜君离目光深远,“他在告诉所有人,镇国公府与摄政王府,从今往后便是一体了。”
二人行至宫门处,正要上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食盒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道:“王爷、沈小姐留步!这是皇上赏赐的糕点,说是让沈小姐带回去尝尝。”
沈清辞接过食盒,敏锐地察觉到食盒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她不动声色地收好,谢过小太监,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夜君离低声道:“看来皇兄还有话要说。”
沈清辞取出字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三日后御花园赏菊,携沈氏同来。”
字迹工整,却并非皇帝亲笔。夜君离看了一眼,冷笑道:“这是太后的意思。”
沈清辞将字条在烛火上点燃:“太后一向疼爱靖王,这是要亲自替他把关了。”
“怕吗?”夜君离凝视着她。
沈清辞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扬:“有王爷在,清辞何惧之有?”
马车驶出宫门,街市上的喧嚣渐渐传入车内。沈清辞望着窗外络绎的人流,忽然道:“慈幼局那几个孩子,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夜君离会意:“你是想...”
“永盛车马行最近在城西动作频频,我想让他们去历练历练。”沈清辞语气平静,“孩子们不引人注意,正是最好的眼线。”
“可会有危险?”
“我会让影九暗中保护。”沈清辞转头看他,“这场棋下到这个地步,也该收网了。”
夜君离沉吟片刻:“三日后太后设宴,在这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我明白。”沈清辞微笑,“就让赵永盛再逍遥几日。”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夜君离亲自扶她下车,在府门外众多眼线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替她理了理鬓角。
“三日后,我来接你。”
他的动作自然亲昵,沈清辞微微脸红,却并未躲闪:“好。”
转身进府时,她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惊讶,有羡慕,也有嫉妒。但她知道,从今日起,京城所有人都将清楚一件事——沈清辞这个名字,从今往后将与夜君离紧紧相连。
府内,镇国公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女儿安然归来,明显松了口气:“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沈清辞将宫中的经过细细说了,听到皇帝赏赐手镯时,镇国公神色复杂:“如此说来,皇上这是认可了你们的事。”
“表面上是这样。”沈清辞轻声道,“但皇上同时也给了太后一个机会。”
镇国公皱眉:“太后的赏菊宴...清辞,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沈清辞语气平静,“这意味着,从今往后,我不仅要面对靖王和沈若薇的明枪暗箭,还要应对后宫的风波。”
镇国公长叹一声:“为父只愿你平安喜乐...”
“父亲,”沈清辞打断他,目光坚定,“这一世,女儿不仅要平安喜乐,更要活得堂堂正正,让所有想要害我们的人,都付出代价。”
晚膳后,沈清辞独自在书房处理各方消息。青黛送来密报,永盛车马行今夜又有一批货物运往城西,这次押运的竟然是靖王府的侍卫。
“终于按捺不住了。”沈清辞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
她提笔写了几道指令,交给影九:“让慈幼局的孩子们开始行动,记住,只需盯梢,不可打草惊蛇。”
夜色渐深,沈清辞却毫无睡意。她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渐圆的月亮,想起前世今生的种种。从被挚爱背叛惨死,到重生归来步步为营,再到如今得遇良人,这一路走来,艰辛却也值得。
腕上的翡翠镯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象征着皇室的默许,也预示着她即将面对的更大风浪。
但她无所畏惧。
这一世,她不仅要复仇,更要好好地、堂堂正正地活一次。而那个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已经站在她身边。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沈清辞轻轻合上窗,吹熄了烛火。
三日后太后的赏菊宴,将会是另一个战场。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