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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任映真身上。

“是。”他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六人感到指尖一松。

“啊?”马修似乎还期待着点故事,现下有些失望。

托马斯“呃”了一声:“这就结束了?倒是问点有料的啊,这也太没劲了。”

他重新转动酒瓶,几秒钟后,瓶子慢悠悠地停住。

这一次,瓶口指向了德雷克。

德雷克的表情纹丝不动:“轮到我了?”他抬眼看了下托马斯和马修:“真心话。”

同样的流程,所有人伸出手指。

这次木片滑动的速度比上次慢了些。

“你童年经历的首个重大伤害是什么?”

“呃,有点深度的问题,沃森先生。”马修的表情稍显凝重,看来他好像也发现自己提出的游戏不算个好主意了。

这种问题怎么说都比“单身”要冒犯吧。

德雷克宽厚的肩膀放松,甚至嘴角还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轻微,仿佛自嘲又略带释然的笑容,满是成功人士的坦然风度:“大概是六岁那年,我父亲不小心踩碎了我的模型屋。”

“它教会了我一件事:构建在任何不稳固地基上的‘美好’,都只是等待被摧毁的沙堡罢了。”

他的用词克制精准,像在发布一则精心打磨过的公关稿。

说完,他礼貌地颔首示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轮“真心话”已经结束,按在木片边缘的手指正准备撤回的瞬间——

它竟然自己又动了一下。

这简直是指南针在无形的磁场里突然找到了北极。

它以一种极其微小却清晰可辨的幅度,几乎是弹跳着滑过几个字母,组成一个单词:

“REALLY?”

(真的吗?)

然后又开始移动——

“doNt LIE to mE.”

(别对我说谎。)

“谁的恶作剧?”德雷克的声音里带上一股冷意。

“老子可没动!”托马斯立刻大叫道。

德雷克准备抽回手,揪出这无聊把戏的始作俑者。

但一股黏稠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包裹住了他的指尖和下方那块冰冷木片的接触面。

并非物理力量,而是一种令他头皮发麻的诡异吸力。

他心中一惊,猛地发力向上抬起手指——

失败了。

冷汗第一次从他额角无声地渗了出来。一种超出掌控的、阴冷的恐慌感笼罩了他。

紧接着,众人头顶的工业灯光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嗡鸣,同时毫无征兆地、激烈地闪烁了一下。这瞬间光影的开合,将六张表情各异的脸在极快的明暗交错中暴露无遗。

“……好吧。”德雷克哑声道:“看来这个游戏对诚实的要求远超我的预期。”

他低下头,目光死死钉在那枚木片上:“是家暴。我父亲不是不小心的。”

所有人这才松开手。

德雷克往后一仰,靠在椅背里,胸口无声起伏。过了一会,他站起身,椅子腿在石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够了。”他说:“这游戏毫无意义,而且太诡异了。我要离开这里。”

他走到门前,握住把手用力一拧。

门像是和空间固定在了一起,纹丝不动。

德雷克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用力推门,没有反应。他侧过身,用肩膀去撞击门板。

砰、砰!

灰尘簌簌落下。

那扇门犹如嵌入山体的巨石,并无反应。

“怎么回事?”他转回身问道:“门锁死了?”

马修也被惊得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门边,也尝试推了推,又检查了一下门锁。没有钥匙孔,把手无法转动。

“刚才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等等!”他灵光一现,推了推眼镜:“规则!刚刚会客厅上的那张卡片,‘言行需证实无伪’,刚、刚刚沃森先生一开始没说实话!然后现在门锁了……这可能是惩罚机制的一部分、或者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他越说越快,声音里全是兴奋与恐惧:“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完成一轮才能出去?”

“放屁。”托马斯打断他:“我凭什么陪你们还有这破地方玩这种鬼把戏?”

他抬起脚,狠狠踹向门板。

咚!!!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整个房间都嗡嗡作响,门板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凹痕。但门依然紧闭如初。

托马斯的暴怒里混入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张翊琛缩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他们开门未果,只觉得心里凉凉的。完了……真出不去了?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任映真。

对方依旧安静地坐在那,平静地看向门口的一片混乱,仿佛在看与己无关的闹剧。

“我们还是转瓶子吧。”马修说。

托马斯骂了声脏话,大步流星走回桌边,一把抓起那个空酒瓶、狠狠一拨,他的动作粗暴得差点把瓶子从桌面上甩飞出去。

瓶子疯狂旋转,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直直地指向了托马斯自己。

红发男人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大冒险!”

所有人重新围拢过来,伸出手指。

三角木片再次滑动,速度快得带起残影,如同断头台的铡刀,不容置疑地砸出一个答案:

“cUt opEN YoUR pALm.”

(割开你的手掌。)

“让我自残?老子不——”

“oR dIE.”

(或者死。)

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工业灯管,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耳欲聋的电流撕裂声。墙壁、人脸、家具在癫狂的光影中扭曲变形,张翊琛尖叫出声,马修则抱住了头。

在这令人窒息的频闪地狱中,托马斯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但又猛地停住。

“托马斯先生。”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是本杰明。他站起身绕过桌子,从西装外套的内袋里取出一把细长纤薄的折刀。

这把刀与其说是工具,更像是艺术品,刀锋薄如柳叶,应该是用来开启雪茄或切割纸张的绅士用品。

本杰明没有说第二句话,而是迅捷地探出手,切过对方手掌外侧靠近小指的部分,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声音。

“你他妈干什——”

皮肉应声裂开一道狭长笔直的口子。

【骂的什么,从屏蔽音的尖锐程度上来说感觉骂得应该挺脏的】

托马斯大骂着、整个身体猛地向上弹起,伤口里的血珠渗出、汇聚,然后在重力作用下拉成一道细细的血线,滴在了通灵板布满刻痕的木面上。

灯管的嗡鸣声突然降了下来,重新恢复了最初那种低沉,平稳的频率,如同合上幕布。

所有人的两只手都恢复自由,本杰明也收起自己的折刀,用手帕擦拭干净。

托马斯抱着自己流血的手掌跌坐回椅子上,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豆大的冷汗,他瞪着本杰明,但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血流得不多,但源源不断。

张翊琛被吓傻了。

“下一个,快转瓶子。”马修说:“我们完成就能走……我来转!”他伸出手,用力一拨瓶口。

瓶口指向了马修。

马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解脱和更深的紧张的怪异表情:“……是我。”他深吸一口气:“我选真心话。”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托马斯还在渗血的手掌,显然已经对大冒险产生了强烈的心理阴影:“快,大家把手指放上来,快点!”

所有人沉默地配合。

“hAVE YoU EVER bEEN poSSESSEd bY A wILL Not YoUR owN ?”

(你是否曾被不属于你自身的意志占据?)

马修的脸色比刚才看到托马斯流血时还要难看:“这、这个问题……”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本能地看向其他人,但很快意识到没有人能帮他。

“回答它,马修!”托马斯忍着痛、报复般催促着:“一会老子血都流干了!”

马修浑身一颤:“我、我……”

一声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木头刮擦声响起。那枚木片竟然好像开始不耐烦了。

“没、没有!”马修喊道:“从来没有!我只是研究……我本人、从来没有被任何东西占据过!”

那枚木片静止了好一会儿,接下来所有人才移开手指。

下一个,转到本杰明。

“我选真心话。”他说。

“IS thERE ANYoNE hERE YoU dESIRE to ENd?”

(在场之中,有你渴望终结其生命的存在吗?)

张翊琛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其他几人的目光也集中到本杰明身上,有的玩味,有的警惕。

而被问到的本人脸上的微笑反而加深了一些,他的目光扫过一圈,最后稍稍在张翊琛身旁定了一下。

他的声音依旧悦耳:“是的。”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的死寂。

下一个。

这次酒瓶转动的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然拉扯——指向了张翊琛。

他感觉它更像瞄准自己的枪口。

“真、真心话!”

没有人伸出手。

“呃、我们不是……你们?”

没有人愿意再触碰那块通灵板。

德雷克摇头,缓缓移开视线。

“别怪我们,这是一个绝佳的观察机会,Alex。”马修说:“如果‘真心话’的问题无法被引导出来……惩罚会降临在谁身上?是只针对撒谎的他一个人?还是……会波及我们所有人?就像刚才托马斯那次一样?”

“求你们了……”

“自己玩去吧。”托马斯笑声粗哑。

他剧烈颤抖起来,将另一只手藏到桌下。

有一只苍白的手无声越过桌面,三角木片的边缘多出了一根食指。他惊异地偏头看向身侧。

是任映真。

对方没看他,只专注地凝视着桌面中央的通灵板。他心底濒临崩溃的恐惧和颤抖就因对方这异常平静的态度而压下去一丝。

三角木片动了。

“whY dId KYLE Not E?”

(为什么凯尔没来?)

他心脏猛地一沉。看清问题的瞬间,冷汗再次浸透了他的后背。算了,又有什么好替凯尔遮掩的呢,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他来不了了。”他说:“他说要去泡妞。”

木片没有再动。

两人的手指自然且顺利地收了回去。

游戏室内陷入一片短暂而微妙的寂静。

“结束了?”托马斯打破沉默:“总算完了!我要去包扎一下这破手!”他第一个离开了游戏室。

马修像是从一场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涣散,他看看通灵板,又看了看这两个东方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似的,但最终没有。

他默默地合上了那个宝贝笔记本。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德雷克看起来像卸下千斤重担:“看来这场沙龙的余兴节目告一段落。时间不早了,大家各自找地方休息吧。”

他感觉浑身脱力。

他撑着椅子扶手,良久才有些踉跄地站起来。他余光顺着酒红裙摆向上,想跟任映真说点什么,道谢也好,寻求依靠也罢。刚才那短暂的“并肩作战”让他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依赖感。

他刚想抬脚跟上任映真离开的步伐——

“任先生。”

本杰明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丝绸质感:“抱歉打扰,不知你是否愿意稍作停留,和我聊聊?”

“可以。”

画廊老板如愿以偿地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两人就这样无声地融入门外走廊更深的阴影中。

游戏室门口就只剩下张翊琛一个人。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那点刚升起的,微弱的依赖感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也不知道怎么说那种失落。他走回门厅拖走自己的行李箱。

他拖着它,它拖着他,像拖着一具沉重的尸体。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随便推开一扇虚掩着的房门,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被遗忘在黑暗深处。

窗外的风雨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却能令人心慌的声响。

这真是他有史以来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沙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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