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一场淅淅沥沥的细雨刚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花草的清新气息,却丝毫未能冲淡大将军府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这座历经数代修缮的府邸,此刻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朱红的廊柱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鲜亮,鎏金的瓦当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中原的风暴。
正厅之内,更是气派非凡。高达三丈的穹顶之上,悬挂着一盏巨大的错金铜灯,数十根灯柱上雕刻着盘旋的龙纹,灯油燃烧时发出的光晕,将整个厅堂映照得如同白昼。地面铺设的青石板经过多年打磨,光可鉴人,倒映出众人的身影,显得格外肃穆。
厅中央,一张巨大的舆图铺满了特制的案几,这张由西域贡绸绘制而成的舆图,详尽地标注着天下各州郡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从幽燕之地的崇山峻岭,到江南水乡的阡陌纵横,再到中原腹地的平原沃野,尽在眼前。山川用青绿勾勒,河流以银线标注,城池则以朱红点染,一眼望去,山河万里仿佛都被掌控在这方寸之间。
袁绍身着一袭紫色锦袍,腰束玉带,玉带之上镶嵌着数十颗硕大的珍珠,每走一步,珍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面容威严,浓眉之下,一双眼睛时而锐利如鹰,时而又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自负。此刻,他正抚案而立,目光缓缓扫过麾下的文武群臣,那眼神中既有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也有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的期待。
两侧文武分列而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左侧的将领们,个个甲胄鲜明,威风凛凛。他们身上的铠甲大多由精铁打造,甲片层层叠叠,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腰间悬挂的佩剑或长刀,剑鞘与刀鞘上装饰着精美的兽首,彰显着他们的勇武与地位。
右侧的谋士们,则尽皆身着宽袍博带,衣袂飘飘。他们的服饰色彩各异,有沉稳的青色,有儒雅的白色,还有尊贵的紫色,袖口与衣襟处绣着精致的花纹,手中或持羽扇,或握玉笏,尽显文人雅士的风流倜傥。
“吾历世公卿,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带甲百万,谷支十年。” 袁绍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如同洪钟一般在大厅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案几上的舆图,指尖划过代表冀州的区域,语气中满是自豪,“想我袁家,自高祖以来,四世三公,在天下士人心中威望极高。如今,我坐拥冀、青、幽、并四州之地,麾下将士皆是能征善战之辈,粮草充足,足以支撑十年战事。如此实力,放眼天下,何人能及?”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目光如同利剑一般,似乎要穿透前方的空气,直抵许都深宫,“可那曹操,不过是阉宦遗丑,凭借一些阴谋诡计,挟持天子,在天下间作威作福,虐流四海。他托名汉相,实则行汉贼之实,妄图窃取汉室江山,实在是罪该万死!如今,天意昭昭,民心所向,我当奉天讨逆,率领大军南下,剿灭曹操,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诸君皆是栋梁之才,可有良策献上?”
袁绍的话音刚落,大厅内便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铜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众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思索着应对之策。片刻之后,谋士阵营中率先有了动静,沮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缓步走出队列。他身材高大,面容清瘦,一双眼睛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看透世事的本质。
“明公息怒,容属下一言。” 沮授微微躬身,语气沉稳,不卑不亢,“明公所言极是,曹操确是汉贼,人人得而诛之。然而,我军虽强,却也并非毫无隐患。近年来,我军连年与公孙瓒鏖战于北方,虽然最终平定了幽州,斩杀了公孙瓒,但这场战事也耗费了我军大量的人力物力。将士们常年征战,早已疲惫不堪,需要时间休整;百姓们饱受战乱之苦,田地荒芜,流离失所,急需休养生息,恢复生产。如今,我军仓廪虽实,但那都是多年积累所得,且经过与公孙瓒的大战,元气尚未完全恢复。”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案几上的舆图,指着兖、豫二州的方向,继续说道:“反观曹操,虽然势力远不及明公,所据之地也只有兖、豫二州,但他在当地推行法度,严明军纪,使得境内秩序井然。而且,曹操麾下的士卒经过严格训练,个个精练强悍,战斗力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曹操挟持天子,占据了道义上的优势,若是我们贸然出兵,恐怕会给天下人留下口实,说我们师出无名。”
听到这里,袁绍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悦之色。沮授似乎并未察觉,依旧按照自己的思路说道:“因此,属下认为,我们不宜急于出兵。不如暂且屯兵黎阳,凭借黄河天险,构筑坚固的防线,抵御曹操可能的进攻。同时,分遣精锐骑兵,不断骚扰曹操的兖、豫二州,破坏他的农业生产,扰乱他的军心民心,让他不得安息。如此一来,不出三年,曹操必然会因粮草匮乏、民心涣散而疲弱不堪。到那时,我们再率领大军南下,必定能一举攻克许都,剿灭曹操。此乃万全之策,还望明公三思。”
沮授的话音刚落,审配便立刻从谋士队列中走了出来,他身材矮胖,面色红润,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激动的神色。“公与此言,未免太过持重!” 审配的语气激烈,声音比沮授高出了不少,“明公神武盖世,麾下将士更是勇猛无比,又拥有河朔之地的强大兵力,对付曹操那等阉宦遗丑,何须如此畏首畏尾?”
他走到舆图前,一把指向许都的方向,大声说道:“曹操虽然占据兖、豫二州,但他内部矛盾重重,麾下谋士将领各怀心思,并非铁板一块。而且,他挟持天子,早已引起天下诸侯的不满,只是无人敢率先发难罢了。如今明公顺应天意,率领大军南征,必然会得到天下诸侯的响应。到那时,我们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许都,定能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平定曹操势力。若是迁延三载,夜长梦多,谁能保证不会有变故发生?万一曹操得到喘息之机,招兵买马,积蓄力量,到时候再想剿灭他,恐怕就难如登天了!更有甚者,若是其他诸侯趁机崛起,对我军构成威胁,那后果不堪设想!”
审配的话音刚落,郭图、辛评等人便纷纷从队列中走出,齐声附和道:“正南之言是也!速战方可扬威天下,震慑不臣!明公,我们应当立刻整备大军,南下征讨曹操,切不可错失良机啊!” 郭图身材瘦小,眼神中透着几分狡黠,他接着说道:“明公,沮授先生的顾虑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却过于保守了。我军实力远胜曹操,即便曹操有所准备,也绝非我们的对手。而且,一旦我们迅速取得胜利,占据许都,掌控天子,到那时天下大势便尽在明公掌握之中,何愁不能成就霸业?”
辛评也跟着说道:“明公,曹操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凭借一时的运气才占据了兖、豫二州。若是我们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说不定会耍出什么阴谋诡计。不如趁现在我军士气正盛,一举将他剿灭,以绝后患。”
众谋士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大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袁绍高踞主位,听着麾下谋士的争论,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他素来优柔寡断,缺乏主见,此刻更是陷入了两难之中。沮授的 “持久缓进” 之策,虽然听起来稳妥,但却需要等待三年之久,这对于急于证明自己、成就霸业的袁绍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而审配、郭图等人的 “速战决胜” 之策,虽然充满了风险,但却迎合了袁绍内心深处的渴望。
袁绍出身名门望族,自小便养成了自负的性格,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天下最有资格成就霸业的人。而曹操,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 “阉宦遗丑”,却凭借着一些手段占据了兖、豫二州,甚至还挟持了天子,这让袁绍心中充满了嫉妒与不满。他迫切地想要通过一场迅捷而辉煌的胜利,向天下人证明,谁才是真正的霸主,谁才配拥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