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修斯勒住缰绳,棕色小马在王都外的石桥边停住脚步。
马蹄踏过桥面滑腻的青苔,溅起几点细碎的泥星。
远处的王都城墙斑驳不堪,曾经鎏金的城门如今爬满锈迹,如同一头气息奄奄的巨兽,沉默地卧在残阳里。
“三年了啊。”
他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铃铛。
这是莫尔娜送他的旧物,在草原的日子里,他总爱摩挲着铃铛发呆,想起洛兰的月光,想起希贝尔在向日葵花田里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
可此刻,铃铛的纹路被掌心的温度焐得发烫,他心里却只沉甸甸的,像压了块深海的礁石。
“卡修斯大人?”
守城的士兵猛地瞪大了眼,脸上写满惊讶。
三年前卡修斯离开时,还是王都最风光的骑士,铠甲锃亮,意气风发。
如今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头发简单一束,没了盔甲的冷硬,却添了满身风尘仆仆的沉稳,像一块被流水磨去棱角的玉石。
“我回来看看。”
卡修斯的声音很轻,目光越过士兵的肩膀,望向王都深处。
阿尔忒恩的宫殿在夕阳下仍旧泛着暗金色的光,只是那光芒黯淡无光,再也寻不到往日的威严。
走进王都,街道比记忆中冷清了太多。
曾经车水马龙的集市,如今只剩几个零散的摊位,摊主无精打采地守着货物。
行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挥不去的不安。
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举着长矛在街道上巡逻,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听说了吗?三王子又带兵去城外了,说是要找阿尔忒恩殿下的茬。”
“唉,这王都都乱成一锅粥了。阿尔忒恩殿下躲在宫里,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当年要是卡修斯大人还在,哪会闹成这样......”
路人的窃窃私语顺着风飘进卡修斯耳朵里,他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比谁都清楚,阿尔忒恩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讨伐人鱼族惨败后,他损兵折将,势力大减。
其他皇室势力趁机发难,把他逼得像困兽般缩在宫殿里,连出门都得步步惊心。
卡修斯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小马的脖颈,继续朝着宫殿的方向走去。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敲得人心头发紧。
走到宫殿门口,卡修斯看见几个老仆人正蹲在台阶上,用湿布擦拭着斑驳的宫墙。
老仆人们瞧见他,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直起身,声音都发颤:“卡修斯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殿下在何处?”
卡修斯问道,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宫殿深处。
“殿下在书房呢,一整天没出来了。”
一个老仆人叹着气摇头,
“自从三王子带兵围了两回宫殿,殿下就少言寡语的,天天在书房里喝酒。”
卡修斯点点头,抬脚朝书房走去。
宫殿里空荡荡的,走廊上的烛火被穿堂风拂得摇曳不定,映着墙壁上脱落的壁画残片,更显凄凉。
刚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酒杯摔碎的脆响,还夹杂着阿尔忒恩低沉的咒骂。
他轻轻推开门,只见阿尔忒恩趴在书桌上,身上的王袍皱成一团,沾着大片酒渍,脸上的疤痕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
听到动静,阿尔忒恩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门口,看清是卡修斯时,他愣住了,随即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是你啊,卡修斯。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回来看看您。”
卡修斯走到书桌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瓷片,
“殿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这样,我还能怎样?”
阿尔忒恩抓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灌下去,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领口,
“兵力没了,王都成了一锅粥,个个都想杀了我抢王位!我现在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卡修斯看着他颓废的模样,心头涌上复杂的滋味。
他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王子,想起他在洛兰草原上掷地有声的誓言,想起他对人鱼族那份近乎偏执的野心......
可如今,野心碎了,誓言淡了,只剩下一个被现实捶打垮的失败者。
“殿下,您还有机会。”
卡修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
“王都百姓还记得您当年减免赋税的恩情,只要您肯放下野心,联合那些忠于您的老臣,一定能稳住局面。”
“机会?”
阿尔忒恩嗤笑一声,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自嘲,
“我亲手毁了所有,哪还有机会?我伤了人鱼族,逼走了希贝尔,害死那么多士兵......卡修斯,你说,我是不是蠢得无可救药?”
卡修斯沉默了。
迷雾之海的战火、人鱼战士身上的烧伤、希贝尔在牢里绝望的眼神......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阿尔忒恩确实做错了太多,可在他心底深处,那个需要他守护的王子身影,始终未曾完全消散。
“殿下,错了可以改。”
卡修斯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您现在该做的,不是沉湎悔恨,而是站起来,去弥补过错。”
话音刚落,宫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夹杂着士兵的嘶吼:
“三王子带兵闯进来了!快拦住他们!”
阿尔忒恩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踉跄着起身,双手紧紧攥着拐杖,眼里满是恐惧:
“他们来了!他们要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