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的雨下了三天，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亮，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潮湿的霉味。朱元璋踩着泥水走进议事厅时，李善长正蹲在墙角翻地图，冯国用站在窗边磨剑，剑刃划过青石窗台，溅起的火星落在积水上，“滋”地冒了个泡。
“都坐。”朱元璋扯下湿透的头巾，甩了甩水珠，“说说吧，这半个月跑了五县，你们眼里看到的，到底是块肥肉，还是个火坑？”
冯国用把剑往鞘里一插，剑穗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依末将看，是肥肉！滁州、和州、定远三县，元军守将都是些酒囊饭袋——滁州的陈野先忙着刮地皮，和州的也先不花是个色胚，定远更离谱，守兵连甲胄都凑不齐，咱们只要带三千人，保管半个月拿下三城！”
李善长从地图上抬起头，鼻尖还沾着点墨汁：“冯将军这话，怕不是被沿途的粮垛晃花了眼？”他用手指戳了戳地图上的涡河，“你看这水路，元军在蚌埠屯了支‘巡河营’，虽说是些老弱残兵，可真要堵了咱们的退路，三县的粮再多，咱们也得饿肚子。”
“那依先生之见，就蹲在濠州啃泥巴？”冯国用嗓门陡然拔高，腰间的虎符撞得腰带扣叮当响，“上个月陈友谅在江州杀了徐寿辉，张士诚占了高邮，咱们再不动，迟早被这俩货挤成饼！”
李善长不急不慢地卷着地图，竹制的轴杆转得吱呀响：“我没说不动，只是得先扎稳脚。濠州城外那片荒滩，若能引水造田，明年秋收至少能多收十万石粮。有了粮，再招兵买马，届时别说三县，就是打去寿春，也底气足些。”
“等你造出田，陈友谅的船都开到淮河了！”冯国用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茶碗震得跳起，滚烫的茶水溅在朱元璋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朱元璋盯着墙上的弓箭——那是上次打退元军“黄包军”时缴获的，弓梢还缠着布条，是士兵们怕磨手缠的。他忽然开口：“冯将军，你说滁州守兵有多少？”
“三千！但多半是抓来的壮丁，连弓都拉不开！”
“李善长，”朱元璋转头看向谋士，“荒滩造田，最快要多久能出粮？”
李善长掐着手指算：“引水渠得挖三里地，还要筑堤防涝，最少得半年。”
“半年……”朱元璋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忽然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雨幕里的城墙，“去年冬天，咱们在这城墙下冻死了七个弟兄，还记得不？”
冯国用一愣，低头摸着剑鞘：“记得，老三是冻死前还喊着要吃口热粥。”
“他们冻毙时，陈友谅在江州搂着美人喝好酒，张士诚在高邮收盐税。”朱元璋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衣襟上，“造田要等半年，可弟兄们的命，等不起半年。”
他抓起案上的狼毫，在铺开的纸上画了个圈：“滁州、和州、定远，成三角之势，元军各守各的，谁也不救谁——这是他们的死穴。”笔尖猛地一划，穿过三个圈，“咱们先打定远，那里守兵最弱，三天就能拿下。拿下定远，就有了粮仓，再转头打滁州，陈野先的家眷在定远，他必心慌，咱们以逸待劳，正好收拾他。”
冯国用眼睛亮了：“那和州呢？”
“留给李善长。”朱元璋把笔塞给谋士，“你带五百人，趁咱们打滁州时，去和州城外的涡河渡口搭浮桥。也先不花好色，你派些弟兄扮成货郎，混进城去，夜里放把火，他必乱了阵脚。等咱们打完滁州，顺道就收了和州。”
李善长盯着地图上的渡口，忽然笑了：“大帅这是让我唱空城计？”
“是让你唱‘美人计’。”朱元璋嘴角勾了勾，“和州城里有家‘醉春楼’，老板是也先不花的相好。你让人买通她，就说滁州富商送了批西域美人，要从渡口过，邀他去看热闹。他一离城，咱们的人就能动手。”
冯国用拍着大腿笑：“这招妙！那色胚肯定上钩！”
李善长却皱起眉：“可荒滩造田……”
“也照做。”朱元璋打断他，“让老弱弟兄去挖渠，青壮随我出征。打仗要粮，种田也要粮，两不误。”他拿起墙上的弓箭，扯掉布条，露出磨得发亮的弓身，“当年咱们连饭都吃不上，不也活下来了？现在有城有兵，还怕又打又种两头忙？”
雨不知何时小了，风里混着泥土的腥气。冯国用抱拳：“末将这就去点兵！”
李善长捧着图纸，忽然道：“大帅，若陈友谅趁机来犯怎么办？”
朱元璋看向窗外的练兵场，士兵们正冒雨操练，枪尖上的水珠甩成了线。“派去江州的探子说，他正忙着给自己封‘汉王’，没空理咱们。”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再说，真来了，咱们就用他们的骨头，给新田当肥料。”
冯国用大步流星地冲出去，喊杀声很快从校场传来，盖过了雨声。李善长低头看着图纸上的浮桥设计，忽然在角落添了个小记号——那是个隐蔽的暗桩，能在敌军冲桥时抽掉木板。
朱元璋走到墙根，摘下那把缠着布条的弓，试了试拉力，忽然回头笑：“等拿下三县，就给弟兄们每人缝件棉甲，再不用缠布条了。”
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城墙上的水渍上，亮得晃眼。远处的练兵场里，士兵们举着枪喊杀，声音撞在城砖上，又弹回来，像无数只拳头，狠狠砸向灰蒙蒙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