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县的晨光刚漫过城垛，朱元璋就踩着元军的尸体登上了西门城楼。昨夜援军赶到后，黑鸦军和赵均用的义兵溃不成军，丢下的火把把官道烧得一片焦黑，空气中飘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焦糊气。
“大帅，常将军追出去十里地了，派人回来问，要不要继续追？”徐达的声音带着疲惫，他甲胄上的铁环被箭射穿了两个，此刻正用布条缠着，说话时哗啦啦直响。
朱元璋俯身捡起半截折断的铁枪——这是赵均用义兵的制式兵器，枪杆上还刻着“徐州卫”三个字。“追！为什么不追？”他将铁枪往城砖上一磕，枪尖崩出的火星落在脚边的血渍里，“赵均用的义兵逃回徐州最少要两天，李二的黑鸦军更惨，粮草被咱们烧了，现在正往宿州跑，这时候不打，等他们喘过气来？”
李善长抱着账册从马道上上来，袍子下摆沾着泥，显然是刚从城外清点战利品回来。“大帅，清点出来了，光黑鸦军丢下的粮草就有三十车，还有十二架投石机，就是都被烧得差不多了。”他翻着账册，忽然皱起眉，“就是弟兄们伤亡不小，光亲军就折了八十多个，徐将军的左臂还中了箭。”
“伤兵送回虹县医治，让医馆的人好生照看。”朱元璋的目光掠过城下忙碌的士兵，他们正把元军的尸体拖到远处掩埋，“告诉常遇春，不用追赵均用，专打黑鸦军！李二那厮最是记仇，这次不打残他，回头准来报复。”
徐达闻言直咧嘴：“还是大帅想得远！末将这就去传令！”他转身要走，却被朱元璋叫住。
“等等。”朱元璋指着城楼下一群蹲在地上的俘虏，“那些黑鸦军的俘虏，挑出没沾过百姓血的，给他们发把锄头，让去城外开荒，算是戴罪立功。手上沾血的……”他顿了顿，声音冷下来，“交给百姓处置。”
李善长心里一凛，却没多言。他知道朱元璋的规矩——对百姓狠的，绝不能留。
半个时辰后，常遇春的回信传到了城头：“常将军说，他在落马坡截住了黑鸦军的后队，正打着呢！还说李二那厮骑着马跑在最前面，他已经让蓝玉带五十人抄近路去堵了！”
传信的亲兵说得唾沫横飞，引得城楼上的士兵一阵哄笑。蓝玉是常遇春带来的义弟，枪法准得能射落飞鸟，昨天在城下一枪挑穿了黑鸦军的旗手，早就成了弟兄们嘴里的“神枪手”。
“这蓝玉是个好苗子。”朱元璋笑着点头，忽然瞥见远处官道上扬起的烟尘，比常遇春那边的还浓，“那是哪路的？”
徐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脸色微变：“看旗号……像是宿州的黄包军！他们怎么来了？”
黄包军是元廷招安的“乡勇”，领头的是个叫孙德崖的泼皮，最是见风使舵。去年黑鸦军抢宿州百姓的粮，他假装看不见；今年赵均用路过宿州，他又凑上去送礼，此刻跑来，多半没安好心。
“怕是来捡便宜的。”李善长沉声道，“黑鸦军溃败，宿州空虚，他想趁机占些地盘。”
朱元璋冷笑一声：“让他来。徐达，你带三百人，换上黑鸦军的号衣，去前面的芦苇荡埋伏。等黄包军过去，就断他们的后路。”他转向另一个亲兵，“去告诉常遇春，速战速决！解决了黑鸦军，回头收拾黄包军！”
（二）
落马坡的厮杀声震得崖壁都在颤。常遇春光着膀子，手里的狼牙棒沾满了血，一棒下去就砸碎了个黑鸦军的脑袋。他脚边的尸体堆得快有半人高，其中有个穿皮甲的，是黑鸦军的千夫长，被他一棒打烂了胸口，死不瞑目。
“李二呢？跑哪儿去了？”常遇春扯着嗓子喊，声音比崖上的风声还烈。
旁边的蓝玉一枪挑翻个想偷袭的黑鸦军，抽空往坡下指了指：“往那边跑了！带了不到一百人，看样子是想回宿州！”
常遇春眼睛一瞪，拎着狼牙棒就往下追：“别让他跑了！这狗娘养的抢了虹县百姓三年粮，今天非得敲碎他的脑袋！”
蓝玉却拉住他：“将军别急！落马坡下去是三岔口，左边通宿州，右边是条死路，我让人去右边埋伏了，他要是敢往宿州跑，咱们就追；要是往死路钻，正好瓮中捉鳖！”
常遇春咧嘴一笑：“还是你小子心思细！走，追！”
两人刚追下山坡，就见前面的黑鸦军突然乱了起来。李二骑着匹瘦马，正挥刀砍身边的士兵，嘴里骂骂咧咧：“都给我挡住！谁挡住红巾军，老子赏他十两银子！”
可他的士兵早就没了斗志，有的往芦苇荡里钻，有的干脆跪地投降。蓝玉搭弓射箭，“嗖”的一声，箭尖擦着李二的耳朵飞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箭羽嗡嗡直颤。
“李二！再跑就射穿你的脖子！”蓝玉的声音清亮，像块冰砸在李二背上。
李二吓得一哆嗦，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回头看见常遇春拎着狼牙棒追过来，魂都飞了，拨转马头就往右边的岔路跑——他宁可钻死路，也不想被那狼牙棒砸烂脑袋。
常遇春见状大笑：“这蠢货！真往死路钻了！”
蓝玉却皱起眉：“不对，那死路尽头是片密林，怕是有埋伏。”
（三）
朱元璋赶到三岔口时，常遇春正站在密林外骂娘。原来李二钻进密林后，竟放了把火，浓烟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根本冲不进去。
“让弟兄们砍树枝！”朱元璋翻身下马，往密林里瞥了眼，浓烟里隐约能看见黑鸦军的影子，“用树枝扑出条路，别让他跑了！”
常遇春一听就乐了，招呼士兵们砍了些带叶的树枝，排成队往浓烟里冲。树枝扑打着火星，果然开出条窄路。蓝玉第一个冲进去，手里的长枪左右横扫，挑翻了两个放哨的黑鸦军。
密林深处，李二正靠着棵老槐树喘气。他带来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就剩不到十个亲兵，个个吓得脸色惨白。看见红巾军冲进来，李二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往地上一扔：“这里面是五百两银子！谁杀了朱元璋，这银子就归谁！”
亲兵们眼睛顿时亮了，有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抄起刀就往朱元璋冲：“银子是我的！”
朱元璋没动，只是往旁边偏了偏。那壮汉扑了个空，刚想转身，就被常遇春一棒砸在后脑勺上，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
“还有谁想要银子？”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让剩下的亲兵腿肚子直转筋。
李二见没人敢动，气得直跺脚：“一群废物！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杀了我，元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朝廷命官？”朱元璋一步步走近，手里的长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去年你抢虹县张老汉的女儿时，怎么不说自己是朝廷命官？上个月你把百姓的粮食换成沙土时，怎么不说自己是朝廷命官？”
李二被问得哑口无言，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朱将军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把抢来的东西都还回去，给百姓当牛做马！”
“晚了。”朱元璋举起刀，“虹县的百姓说了，要你偿命。”
刀光落下，李二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四）
解决了李二，朱元璋刚走出密林，就见徐达带着人押着一群黄包军过来。为首的是个穿锦袍的胖子，被捆得像粽子，正是孙德崖。
“大帅，这孙子想偷偷绕回宿州，被弟兄们堵个正着！”徐达笑得一脸得意，“他还说自己是来帮咱们打黑鸦军的，鬼才信！”
孙德崖吓得满头大汗，肥肉抖个不停：“朱将军明鉴！我真是来帮忙的！黑鸦军抢了我的粮，我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哦？”朱元璋蹲在他面前，拔出他腰间的玉佩——那玉佩上刻着个“孙”字，边缘还沾着点血迹，“这玉佩不错，哪来的？”
孙德崖眼神闪烁：“是……是我祖传的。”
“是吗？”朱元璋把玉佩往他眼前一递，“那这上面的血迹，也是祖传的？”
孙德崖顿时慌了：“是……是不小心蹭上的……”
“我听说，昨天有个黄包军的小校，抢了虹县王寡妇的玉佩，还杀了她儿子。”朱元璋的声音忽然冷下来，“那玉佩上，也刻着个‘孙’字。”
孙德崖的脸瞬间白了，瘫在地上像滩烂泥：“我……我错了……饶命啊……”
朱元璋没理他，对徐达道：“把他和黄包军的头目都绑了，带回虹县，交给百姓处置。剩下的士兵，愿意回家的发两斗粮，愿意留下的编入辅兵，去修河道。”
徐达刚应声，蓝玉忽然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捧着个账本：“大帅，这是从李二身上搜出来的，记着黑鸦军这几年抢的东西，还有不少元官跟他勾结的证据。”
朱元璋翻开账本，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里面不光记着抢了多少粮、多少银子，还记着哪个元官收了他的好处，哪个乡绅帮他藏赃物，甚至连赵均用去年收了他二十车粮草，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东西。”朱元璋把账本合上，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有了这账本，徐州的赵均用，还有宿州那些勾结黑鸦军的狗官，一个都跑不了。”
（五）
傍晚时分，队伍回到虹县。百姓们听说抓住了李二和孙德崖，都涌到城门口来看，有个老婆婆还拿着双纳了一半的布鞋，往李二身上扔：“你抢了俺儿子的命，俺让你不得好死！”
朱元璋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群情激愤的百姓，忽然对李善长道：“老李，把那账本抄几份，贴在城门口。让百姓们都看看，哪些人是帮着黑鸦军祸害他们的。”
李善长点头：“我这就去办。对了，常将军和蓝玉将军呢？刚才还见他们在城楼下，怎么转眼就没了？”
朱元璋往城下一看，忍不住笑了——常遇春正被一群百姓围着，有个老汉非要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塞给他；蓝玉则被几个半大的孩子缠着，教他们耍枪的姿势，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意。
“让他们歇会儿吧。”朱元璋转身往县衙走，“明天一早，兵发宿州。”
徐达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大帅，宿州的元军有五千多，还有赵均用的义兵可能会来援，咱们这点人……”
“兵不在多，在精。”朱元璋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星空，“赵均用的义兵被咱们打怕了，不敢轻易来援。宿州的元军守将是个草包，咱们用打虹县的法子，先让弟兄们换上元军的号衣，假装是黑鸦军的残部，骗开城门，然后里应外合，保管能拿下。”
徐达眼睛一亮：“这招妙！末将这就去准备！”
夜色渐深，虹县的街面上却还亮着不少灯。百姓们自发地提着灯笼，给巡逻的士兵送水送吃的，有个瞎眼的老嬷嬷摸着走到县衙门口，非要把手里的花生塞给站岗的士兵：“孩子，多吃点，有力气打元军。”
朱元璋站在县衙的院子里，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忽然觉得，这乱世虽然血火纷飞，却比他上辈子在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屏幕，要真实得多。他握紧腰间的刀，刀鞘上还沾着李二的血。
明天，又要出发了。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身后有多少人在望着他，等着他把安稳的日子，一点一点，打回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朱元璋已经站在了校场上。常遇春和蓝玉带着弟兄们正在操练，长枪刺出的声音整齐划一，像一阵风刮过麦田。
“大帅，都准备好了！”常遇春跑过来，甲胄上还沾着点面粉——那是今早百姓给他塞的馒头蹭上的，“弟兄们都换上元军的号衣了，就等您下令了！”
朱元璋拔出刀，指向宿州的方向：“出发！”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虹县，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像镀了层金。路边，百姓们站在村口相送，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块红布，跟着队伍跑了好远，直到被她娘拉住，还在喊：“将军们，早点回来！”
朱元璋回头望了眼虹县的城楼，那里已经升起了红巾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他知道，这面旗，不仅要插在宿州的城楼上，还要插遍整个中原，插回那座被蒙元占据了百年的大都城。
这一路，注定血火相伴。但他不怕。
因为他身后，是越来越多愿意跟着他的弟兄，是越来越多盼着安稳日子的百姓，是一个他必须要亲手打回来的——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