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把手机扣在桌上，屏幕朝下。苏念的消息她看了三遍，每个字都清楚，可看完还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她抬头看罗坤明，他正低头喝茶，茶杯沿上留下一点水痕。
“你说，我妈留这封信，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声音不高，像在问自己。
罗坤明放下杯子，“你妈要是不知道，就不会把信藏在象牙梭里。”
她没接话，起身走到桐木箱前蹲下，手指摸到夹层边缘。布料有点糙，她用力一扯，信纸出来了。泛黄，边角卷着，像是被翻过很多次。
她坐回原位，把信摊开。阳光从纸窗照进来，正好落在第一行字上。
“宏远：
若你读到此信，我已不在人世。有些话，生前不敢说，死后也怕惊扰你梦。可晚晚若走上这条路，她必须知道真相。”
江晚晚念到这里停了。她眨了眨眼，继续往下看。
“五年前，罗家出事那夜，我正在片场补镜头。凌晨接到电话，说罗父跳楼未遂，公司账户全被冻结。我立刻打给你，你只回了一句‘别管’。我求你开会，你说家族不能冒险。我跪在书房门口，你关了门。”
她的手抖了一下，信纸发出轻微响声。
“我不是英雄，宏远。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可我记得，十五年前我在横店拍戏，被人围堵推搡，是罗父冲进来把我护出去的。那一晚，他肋骨断了两根。我没忘。”
罗坤明一直没动，但呼吸慢了下来。
“后来我查了些东西。江志（叔父）不是主谋。他只是执行者。真正推动这一切的，是个叫‘渔夫’的人。他在幕后牵线，让境外资金反向收购，再通过离岸公司做空罗氏。手法太干净，干净得不像一个人能完成。”
江晚晚念完这一段，抬头看罗坤明，“你知道‘渔夫’吗？”
他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
“可我妈写了，‘渔夫’不是职位，是代号。他收网时，从不露脸。连江志都只和他通电话，用公用线路，每次不超过三十秒。”
罗坤明伸手拿过信纸，一行行看下去。他的眼神很稳，但江晚晚注意到他左手拇指一直在摩挲茶杯口，一圈又一圈。
“她说……我们恨错了人？”她问。
“不是错。”他慢慢说，“是我们只看到了台前的演员，没看见幕后的导演。”
屋里安静下来。风铃响了一下，声音清脆。
江晚晚忽然想起什么，“我妈说‘渔夫’用公用电话，每次通话不超过三十秒。苏念之前查到，五年前三月十二日晚上，老宅附近有个陌生号码打出去一次，时长二十八秒。”
罗坤明抬眼，“那个号码后来追踪了吗？”
“断了。基站记录被删。”
“现在还能恢复吗？”
“技术上可以，但需要权限。而且……”她顿了顿，“一旦查，对方就会知道我们在查。”
罗坤明把信纸轻轻放回桌上，“那你妈为什么现在才让我们看到这些？”
“因为她等的是我完成缂丝那天。”江晚晚看着自己的手，“她知道，只有当我真正接住她的人生，才有勇气面对她的沉默。”
罗坤明没说话，起身走到织机旁。他弯腰打开暗格，拿出那个旧布包，解开绳子，把素圈原石放在信纸旁边。
灰扑扑的石头，和泛黄的纸叠在一起，看起来很不搭。
“你爸当年为什么不帮罗家？”他问。
“他说家族利益优先。”江晚晚苦笑，“可我妈说，他关上门的时候，背影在发抖。”
“所以他也不是铁石心肠。”
“他是父亲，也是江家的掌权人。他选择了后者。”
罗坤明点点头，“换成我，可能也会犹豫。”
“你会吗？”她看他。
“会。但犹豫之后，我会选救那个救过我命的人。”
江晚晚低下头，“我妈说她不是英雄。可她留下了这封信，就是想让我成为英雄。”
“你不需要当英雄。”罗坤明走回来坐下，“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可我现在做的每一步，都在替别人还债。”
“那就还完为止。然后重新开始。”
她盯着信末那句：“真正推动风暴的，是一个叫‘渔夫’的人——他在暗处收网，我们在明处挣扎。”
“收网……”她喃喃，“说明他早就布好了局。”
“对。”罗坤明说，“五年前就开始了。”
“那我们现在才刚摸到网边。”
“没关系。”他拿起茶壶倒水，“网再大，总有破洞。我们只要找到第一个漏光的地方就行。”
江晚晚深吸一口气，把信翻到最后一页。背面有一行小字，墨色比正文新，像是后来加的。
“晚晚：
如果你看到这里，请记住——信任不是拿来用的，是拿来守的。不要因为曾经被骗，就拒绝所有人。有些人，一直在等你回头。”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小小的茶杯图案。
她猛地抬头看罗坤明，“这是你写的？”
他没否认，“那天你在澳岛赌局上亮出疤痕，我就知道，你终于不再躲了。我想告诉你，我一直在这儿。”
“你干嘛写在妈的信后面？”
“因为这是她的心里话。我只是帮她写出来。”
“你胆子真大。”
“我不怕。”他直视她，“反正你都看完了。”
她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感动？”
“我没想让你感动。”他端起冷掉的茶喝了一口，“就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因为你妈的信才站在这儿的。”
江晚晚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信纸折好，放回夹层。动作很轻，像在收一件易碎的东西。
“你说，我爸真的只是旁观吗？”她问。
“目前看来是。”
“可如果他是共谋呢？”
“那就让他自己说清楚。”
“我不想逼他。”
“你不用逼。”罗坤明看着她，“他会来找你。一个父亲，不会看着女儿一步步揭开家丑而无动于衷。”
窗外传来扫帚划过青砖的声音。阿杰在前院干活，节奏稳定。
江晚晚忽然笑了下，“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在拍悬疑剧？主角抽丝剥茧，发现亲爹可能是反派。”
“不像。”罗坤明说，“我们是真人。”
“那更惨。”她托着下巴，“至少电视剧里的坏人都会自己坦白，还会配上悲情bGm。”
“现实里的坏人，只会装傻。”
“那你算不算好人？”
“不算。”他老实回答，“我只是没对你坏过。”
她笑出声，“这话怎么听着像免责声明？”
“本来就是。”他一本正经，“我保留未来变坏的权利。”
“行吧。”她伸个懒腰，“那你先别坏，等我把这事解决。”
两人安静下来。风吹动檐角风铃，叮当响了一声。
江晚晚盯着桌面，忽然开口：“我妈说‘渔夫’用公用电话，每次不超过三十秒。这种操作，要么是他极度谨慎，要么……他知道有人在监听。”
罗坤明眼神一闪，“你是说，他故意留下痕迹？”
“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二十八秒？差两秒不到一分钟，刚好避开自动备份系统。”
“他在引导调查方向。”
“对。”她点头，“他在让人以为，江志就是终点。”
罗坤明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是青石板路，雨水刚干，反着光。
“所以真正的棋手，从没出现在棋盘上。”
江晚晚看着那块素圈原石，“你说……‘渔夫’会不会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读到这封信？”
“会。”罗坤明转身，“所以他不怕我们查。他等着我们查。”
“为什么？”
“因为他想让我们看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屋内一下子静得可怕。
江晚晚慢慢合上桐木箱盖子，发出一声轻响。
罗坤明走回来，在她对面坐下。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按原计划。”他说，“查资金流，追通讯记录，找那个公用电话的位置。”
“如果‘渔夫’在等我们呢？”
“那就让他等。”罗坤明看着她，“但我们不按他写的剧本走。”
江晚晚伸手摸了摸左手腕内侧的旧疤。
“你说……我妈知不知道‘渔夫’是谁？”
“她知道线索，但不敢写。”
“为什么？”
“因为她怕这封信落到不该人手里。”
“现在呢？”
“现在你已经打开了它。”罗坤明低声说，“游戏规则变了。”
江晚晚盯着信纸上“渔夫”两个字，久久不动。
罗坤明端起冷茶喝了一口。
风吹进来，掀动信纸一角。
她的手指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