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雾在大殿中盘旋,贴着地面钻入人的鼻腔。大臣们一个接一个瘫软倒下,有的抱头嘶吼,有的跪地磕头,嘴里嘟囔着含混不清的旧语。萧砌闭着眼睛,手指轻叩着膝盖,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数谁的呼吸次数。
凌惊鸿舌尖还含着血,腥得发麻,这味道撑着她没被拖进幻境。她睁开眼,目光扫向角落那扇暗门——门缝漏出的香气比别处淡,却混着一丝陈年的墨气,藏在龙涎香里几乎难以察觉。但她却认得。魏渊批阅奏折时总点墨香,说是提神,实则是为了压住书房中那股霉湿气。
她开始行动了。
一步步踏上高阶,袖中银针已滑至指尖。刚抬起脚,前方空气骤然一颤,浮现出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脸蛋圆圆的,眼睛着红,抽着鼻子。
“姐姐……”她低声哼着,“别走。”
凌惊鸿没有停下。
那是小满。她上辈子亲手埋进后山的孩子,死时才十几岁,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可她记得清楚——临死前,她塞进孩子掌心的,是只破布缝的兔子,少了一只耳朵。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张脸。
皮肉塌陷,如同戳进了湿灰。
突然幻影炸裂,香雾猛地一缩,转瞬之间反扑更加猛烈。
她反手将银针扎入耳后,血顺着脖颈流入衣领中。袖中香囊一烫,一股焦辣混着腐姜的气味猛然冲出,刺激得人眼酸泪涌,硬生生撕开了一条通道。
她冲到暗门前,一脚把它踹开。
夹层在书架第三格右侧,她早已经记熟于心。用手指一抠,木板松动,里面躺着半块烧尽的香饼,纹路是苏婉柔生前最爱的缠枝莲,底下压着一张薄纸,墨迹未干,正是他惯用的松烟墨。
她拾起香饼,凑近鼻尖一闻。
香中有紫河车,有人胎粉,还有碾碎的虫壳。这不是迷魂香,是祭香。靠气味勾起记忆,再以毒虫钻脑,把人变成傀儡。
她回过头来。
他站在大殿的中央,未入香雾,鼻子下贴着一层薄纱。他望着她,嘴角微微一扬,像在看一出早已写好的戏。
“你以为你破局了?”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满殿的呻吟声,“这香,不是乱人能用的。”
他抬起手,掌心朝天。
香雾骤然聚拢在一起,空中浮现出一颗血骷髅,眼窝深陷,嘴一张一合,无声地笑。大臣们开始抽搐,有人咬破舌头,有人抓扯头发,萧砌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凌惊鸿知道,再不动手,这些人就都废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陶埙,土灰色,裂了一道缝,是小桃红死前塞给她的。说这是巫族的老物,吹响了,能把丢失的魂唤回来。
她从未问过怎么用。可此刻,她闭上眼,手指按上音孔,深吸一口气,吹出了第一个音。
低、沉、颤,像从地底爬出的哭声。
埙音撞上香雾,骷髅猛地一震。
她继续吹,调子杂乱,却带着一股蛮劲,仿佛在撕扯什么。上辈子她在苗寨见过老巫师用这调驱蛊,人听着像哭,虫听着却是丧钟。
音波一圈圈地荡开。
香雾开始扭曲,骷髅颅骨裂开细缝,忽然“咔”地一声,从中劈开。
里面不是空的。
而是虫子。
成千上万条细如发丝的粉虫缠成一团,油光发亮,每一条都在蠕动,像活线织成的皮囊。音波一震,虫群失控,四散乱飞,香雾成了网,裹着它们往人脑中钻入。
阿鲁巴突然跃起,一头撞翻了烛台。
火舌舔上香雾,虫群炸开,瞬间聚成一个人形——官袍,白须,眉心一颗黑痣。
二十年前失踪的钦天监监正。
他立于火光之中,不动,不语,只用空洞的眼睛盯着他。
满殿死一般的寂静,连呻吟声都消失了。
他的脸色微变,退下半步,手按上刀柄,却并未拔出。
凌惊鸿放下埙,指尖仍在轻颤。她盯着那团虫影,声音冷如寒冰:
“你藏了他二十年,用他的命炼香。现在,他的魂回来了。”
虫群缓缓转头,直指向他。
他猛然抬起手,袖中甩出一截银管,对准虫影喷出一团白雾。虫群尖啸,瞬间溃散,化作成灰烬飘落。
他喘了口气,冷笑一声:“你以为这就完了?这香,只是引子。”
凌惊鸿未动。
她盯着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皮绳——上面串着七颗虫牙,每一颗都刻着星位编号。
与私账上的数字,完全一致。
她忽然明白了。
这香不是为了杀人。
是为了唤醒。
唤醒埋在地脉中的祭品,唤醒死于星轨之下的冤魂。他正以香雾为引信,要将整座城化作活的祭坛。
她抬起手,将香饼残片摔落在地。
“你书房还有三块未烧的香,藏在铁匣夹层,用北狄密文标了时辰。”她直视着他,“第一个,是今晚子时。”
他眯着眼:“你没有证据。”
“证据?”她冷笑一声,“你喷雾时,右手小指抽了两下。那是旧伤——二十年前,监正摔你砚台时砸中你的右手小手指,骨裂未愈,每逢阴雨便颤。你藏得很好,可方才用力过猛,它又动了。”
他瞳孔骤缩。
她上前一步:“你不是他。”
殿外狂风灌入,吹散最后一丝粉雾。
那人站着,脸未变,眼神却变了。从掌控一切的傲慢,转为一丝藏不住的慌乱。
凌惊鸿从袖中抽出第二根银针,针尖朝上。
“你是谁?”她问。
那人未答。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唇边一划。
一声无声的哨响。
殿顶瓦片震动,三片碎裂,落下三包香粉,正对准萧砌、阿鲁巴,还有她。
香粉尚未落地,却已开始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