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视线,手指在袖子里轻轻摩挲着那枚玉佩。血迹早就干了,可指尖仍觉得黏糊糊的,像沾了一层洗不掉的暗影。殿内丝竹声袅袅,宫灯暖黄,酒香混着甜点的气息扑面而来,热闹得很。可她知道,这场寿宴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给太后庆生。
太后端坐上首,笑容慈祥,眼角却绷得有些紧。她亲自执壶倒了一杯酒,又夹起一块枣泥糕,放进凌惊鸿面前的小碟子里。
“你从小就爱吃这个。”太后的语气很温柔,“今儿个哀家特地让厨房加了金丝蜜饯,是你娘生前最爱的方子。”
凌惊鸿低头看着那块点心。金丝亮晶晶的,糖霜反着光,甜得发腻。她没有动筷子,只缓缓抬起眼,直直看向太后:“儿臣多谢母后厚爱。只是最近身子不大舒服,太甜的东西吃不得,怕辜负了您的心意。”
满堂一静。
几位大臣悄悄交换了个眼神,有人低头喝酒,有人赶紧避开目光。这话听着恭敬,礼数也全,可谁都听得出——她是拒绝,是划清界限。你不让我吃?好啊,我不吃。但我给你留足面子,不让你发作。
太后手顿了顿,随即轻笑一声:“你还是这么倔。”她放下银筷,转头对群臣道,“你们瞧瞧,从小就这样,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连哀家都说不动她。”
话音刚落下,凌惊鸿已起身离席。
“母后寿辰,普天同庆。”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乐声,“儿臣无以为贺,唯有一物,愿献于殿前,以彰国威,安民心。”
她抬手,清脆地击掌三声。
殿外脚步齐整,甲胄铿锵。云珠带着十名女卫推着黑铁箱子走进大殿。箱子通体乌黑,四角包铜,正面刻着几个字:改良型霹雳雷火·御制监造。
老尚书猛地站起:“这种杀器怎能出现在寿宴上!”
“是啊!”另一名大臣急忙附和,“今日乃吉日良辰,岂容凶煞之物现世!”
凌惊鸿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淡淡开口道:“北狄使团昨日送来国书,说我们军备废弛、边关空虚,要‘借道陈州’运粮南下。诸位觉得,咱们是该开门迎客,还是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关门打狗?”
没有人接话。
她走到铁箱前,亲手掀开盖子。里面躺着三枚椭圆铁弹,表面布满细纹,引信如蛛网般缠绕中心。她取出一枚,放在掌心掂了掂。
“旧式的霹雳雷火,炸起来连自己人都伤。我命工部改了三个月,减药增壳,能精准引爆。今天就在御花园试一次,请各位亲眼见证。”
“不行!”兵部侍郎拍案而起,“女子掌管军械已是逾矩,何况当众施放火器!若惊扰太后——”
“那就请太后闭眼片刻。”凌惊鸿打断他,语气平静,“至于规矩……魏渊掌权十年,卖军饷、裁兵员、撤烽火台,哪一条守过规矩?现在倒来说我?”
她说完,转身朝殿外走去。
外面的雪刚刚停止,夜空清澈。她站在台阶上,将铁弹放在石台上,点燃引信。
嗤——
火星飞溅,像蛇一样窜动。
所有人屏住呼吸。
轰!!!
巨响撕裂寂静,红光冲天,火浪翻滚,热风扑面而来。远处御花园空地上尘土飞扬,碎石四溅,连殿宇的窗棂都在嗡嗡作响。一片屋瓦被气浪掀落,砸在地上碎成三块。
但爆炸范围极小,花木亭台毫发无损,也没有人受伤。
她站在高阶之上,火光照亮侧脸,轮廓分明如刀刻一般。她举起手中的残壳,朗声道:
“此器可守城、亦可破敌,亦可……照出人心鬼蜮!”
死一般的安静。
文武百官脸色发白,有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连太后身边的宫女都攥紧了裙角。
她缓步走回殿中,把铁壳往中央一扔:“三天后,我会把图纸送至兵部、工部、枢密院,每五天派人查验进度。若有拖延、克扣、私自改动者——下场,就和这瓦片一样。”
没有人敢应声。
她重新坐下,端起茶盏吹了口气:“刚才献礼,扰了大家雅兴,我自罚一杯。”
茶入口中,微微有点烫,她轻抿一口,脑海中仍思索着魏府书房暗格里的那些发现,眼神不经意间扫过角落,忽然抬眼,望向角落里一个低眉顺目的中年官员——慕容斯。
他原本安静的坐着,此刻额角沁出汗珠,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袖口。
凌惊鸿笑了。
“说来也巧。”她放下茶盏,声音轻了些,“一个时辰前,我在魏府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些东西。”
全场一震。
她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一角,刚好让大家看清上面八个字:
春汛启门,铁流南下
“这是北狄军中的密令,写明要在春汛时打开通济桥水门,放骑兵直插腹地。而签印的人……”她目光如刀,直刺慕容斯,“正是你叔父,前任边关总督——慕容远。”
慕容斯猛地抬头:“我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急。”凌惊鸿轻轻摇头,“我还找到一封烧剩半张的信,有两处字迹特别清楚——一句是‘主上已入京’,另一句……是一个名字缩写,墨痕重叠三次,像是反复描画过的。”
她顿了顿,盯着他:“你说,那个字头,是不是‘慕’?”
“荒唐!”慕容斯腾地站起来,“你这是血口喷人!魏渊的东西怎么能作证?再说他已经被抓了,谁能证明这不是你设的局!”
“证据真不真,自有刑部查。”她不恼,反而笑了笑,“但我很好奇,你今晚为什么一直躲着我看?从我进殿开始,你换了七次姿势,三次伸手碰袖子,像是在确认什么。不如现在当众掏出来,让大家看看——你藏的,是不是另一份密令?”
“我没有!”他吼得脸红脖子粗。
“那你紧张什么?”她轻声问。
大殿里鸦雀无声。
萧彻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喝酒。直到这时,他才缓缓抬眼,看了慕容斯一眼。
那一眼很淡,却让对方浑身一僵。
凌惊鸿轻轻鼓掌。
两名女卫立刻上前,架住慕容斯双臂。
“搜。”她说。
一人迅速探手进他左袖,抽出一卷油纸。
展开一看——是一张路线图,和她手中的羊皮残图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完整。从雁门关出发,经通济桥,直指皇城东门。沿途标注了换防时间、巡哨间隙、粮仓位置。
最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子时换防,速入内城。
“原来如此。”凌惊鸿举起那张图给大家看,“他不是不知道,他是等不及了。”
“拿下!”她冷声下令。
禁军冲进来,将慕容斯按倒在地。他拼命挣扎,双手胡乱挥舞着,想要挣脱禁军的束缚,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三品大员!我有豁免诏书!”双脚还不停地踢蹬着地面,试图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你现在有的,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冷冷看着他,“而且你犯了个致命错误——你以为魏渊倒了,就能趁乱动手。可你忘了,他死了,他的秘密却活了下来。”
她转向太后:“母后,此人涉及边关要务,又勾结外敌,是否交由刑部连夜审讯?”
太后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许久才颤声道:“准……准了。”
“还有。”凌惊鸿不等她喘口气,继续说道,“为防贼心不死之人再起阴谋,从即刻起,京城九门加强巡查,禁军轮值改为双岗交接,所有出城文书必须加盖凤印与兵符双验。另外,明日早朝,我要看到兵部提交的全城防务部署图。”
她说完,环视全场。
没人敢和她对视。
萧彻终于起身,整了整衣袍,转身离去。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微顿。
“你做得很好。”他说完,便走了。
太后也被宫人扶着退入内殿,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
宾客们陆续散去,只剩几名心腹大臣留下商议防务。
凌惊鸿仍坐在上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佩。它不再渗血,却冰冷刺骨,仿佛吸尽了夜里的寒意。
云珠小跑过来,压低声音:“小姐,刚才东宫传来消息,陛下走前让暗卫盯紧通济桥一带,还调了神机营一支精锐待命。”
她点点头,没说话。
窗外,风又刮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翻开那张残信复件,在“子时换防”四个字下方,用指甲轻轻刮了刮。
这一次,她看到了之前忽略的一笔——一道极细的竖线,像记号,又像日期。
旁边有个小数字:十二。
今天是十一。
她猛地站起身,望向殿外沉沉夜色。
通济桥……今晚子时……换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