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洒在太极殿的红柱上时,凌惊鸿正站在屋檐下,指尖捏着一片干枯的槐叶。她没有回头,只将叶子轻轻放进信封,压好封口。
“送去北狄使馆侧门。”她把信递给一个小太监,“别说是你送的,就当是风刮过去的。”
小太监接过信,快步离去。云珠从拐角处跑来,喘着气道:“主子,查到了!阿鲁巴昨晚派人出宫,名义上是寄家书,可守门的人说那人走的是西角小路,连腰牌都没出示。”
凌惊鸿微微颔首,转身朝内务府走去。她的步伐不急,却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石板的接缝之间。
内务府的账本摊开在桌上。她翻到三天前的记录,指尖停在一排小字上:“北狄使臣翻译下午进宫,带一盒子,未登记。”
她合上账本,唇角微动。
此人进宫送物不敢报备,便是怕惹人注意。可他不知道,真正要查他的人,从不会把线索写在纸上。
午后,北狄使馆的偏院。
阿鲁巴坐在矮榻上,手中握着一封信。信是从地上拾来的,封口完好,打开后却是空的,仅夹着一片枯叶。他凝视着那叶子良久,忽然觉它像一张无声讥笑的嘴。
外面传来两名侍卫的低语声。
“听说了吗?皇上今早说了,谁敢私通外臣,全家问斩。”
“是谁啊?莫非是那位姓凌的大人?”
“你糊涂!要是她真有问题,还能活到现在?是有人告密,说北狄使臣藏有密信,正在与宫中之人勾结谋事。”
声音渐行渐远。
阿鲁巴猛地起身,脸色煞白。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忽然抓起笔,奋笔疾书。字迹凌乱,断续不成章。他写自己忠于两国邦交,从未参与宫斗,更无与妃嫔勾连之举,恳请皇帝明察。
写罢,他吹干墨迹,折好信纸,唤来心腹:“今晚务必送出宫,交至礼部李郎中手中。记住,不要让人见到,直接投入信箱。”
手下领命而去。
一阵风吹过,熄灭了一盏灯。
黄昏时分,太极殿偏阁外。
凌惊鸿立于廊柱旁,手中一封书信,火漆印完整,写着“御前亲启”。她并未入内,只是静静的在等候。
殿内传来苏婉柔的声音,带着委屈:“皇上明鉴,我亲眼见凌大人与北狄之人私下会面。这岂是一句误会便可揭过的?若她清白,为何不敢任人搜身?”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苏婉柔走出殿门,裙摆扫过门槛,头也不回地离去。
凌惊鸿这才上前,跪于门前:“臣有要事禀报。”
萧彻端坐殿中,语气冷淡:“讲。”
“臣于西廊拾得此信。”她双手呈上,“乃北狄使臣阿鲁巴所留,内容为自辩求赦,尚未送出宫。”
萧彻接过信,拆开阅览。眉头越皱越紧,盯着信纸片刻,忽而冷笑道:“他沉不住气了。”
“人心惶惶之时,最易露出破绽。”凌惊鸿低声说道,“有人想借我的手搅乱朝局。但真正的漏洞不在信上,而在那些坐不住的人身上。”
萧彻抬起眼睛:“你说谁坐不住?”
“一个是伪造密信、陷害大臣之人,一个是连夜写信、急于自保的外使。”她顿了顿,“他们都慌张,却不相同。一个怕失败,一个怕牵连。若我藏下此信,反倒显得心虚。”
萧彻沉默了片刻,将信掷入铜盆,点火焚毁了。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你还挺会做人。”他说,“既不替他遮掩,也不趁机落井下石。”
“臣只是不愿意让真正作恶之人躲在暗处看戏。”凌惊鸿垂首,“若诬陷者得逞,日后谁还敢追查旧案?”
萧彻未再言语,只挥了挥手。
她退下时,步履依旧沉稳。
夜已深,御花园的东亭。
凌惊鸿坐在石凳上,云珠立于身旁,提着食盒。
“她以为那封假信能骗过皇上?”凌惊鸿轻声道,“可笑。真正致命的,是阿鲁巴写给她的那一封。”
云珠装作不解:“主子,哪封信?奴婢不明白。”
“你不明白最好。”凌惊鸿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咀嚼,“有些人,现在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还能安睡几夜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抬头:“谁在那里?”
树影微晃,一道人影迅速隐去。
她未追,只是笑了笑,继续吃着点心。
半个时辰后,苏婉柔的寝宫。
贴身宫女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奴婢……听见了。凌大人在亭中说,阿鲁巴写了信给她,还说她撑不了几天……”
苏婉柔正在梳头,手一僵,木梳咔地折断了。
她望着镜中的脸,久久不动。
“取笔墨来。”她终于开口,声音极轻,“我要写一封信。”
宫女一愣:“写给谁的?”
“送去城外别院。”她缓缓起身,“就说计划有变,让她准备后手。”
宫女欲走,又被她叫住。
“等等。”苏婉柔从妆盒底层取出一块铜符,“一并送出去。告诉她,若事不成,便用此物。”
同一时间,太极殿的值日房。
萧彻倚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方褪色的绣帕。帕角绣着弯月与狼头,边缘已经磨损。这是今日从阿鲁巴房中搜出之物,本不该出现在宫中。
他指腹摩挲着帕面,忽然问道:“凌惊鸿呢?”
太监答:“仍在御花园,似在等候您召见。”
萧彻不再多言,将帕子收入袖中。
凌惊鸿离开御花园时,明月已悬挂在中天。
她未归居所,径直前往偏殿小库房。那里堆着几个旧箱子,是从尚衣局调来的档案。她打开一只箱子,翻出一块破旧布料,上面有模糊不清的兽形纹样。
她摸了摸袖中的槐叶,还在袖中。
随即取出一支炭笔,在纸上画下一顶金冠轮廓,又在下方写下一行小字:“癸字三号帕,出自柳氏旧婢。”
画完以后,她吹熄了灯火,静坐着不动。
外头巡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箱底抽出一本名册,翻开第一页,指尖停在一个名字上——
“李嬷嬷,原御膳房的杂役,现居西巷三进。”
这个名字,她在寿宴当日的上菜名单上见过。
也是唯一一个活到今日的见证人。
她将名册藏入怀中,起身推开门。
夜风一下涌入,吸得衣袂鼓荡。
她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了动静。
她回头望去,库房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未有言语,只是缓缓举起手来。掌中一块黑布,其上有暗红色的痕迹。
凌惊鸿未有动,也未呼救。
她只是慢慢将手探入袖中,握紧了那片干枯的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