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记忆像是断了片，上一秒还跪在满是狼藉的草坪上，下一秒就已经瘫在自己那张熟悉的、堆满了杂物和游戏海报的床上。窗外天色昏暗，分不清是傍晚还是凌晨。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硝烟混合的古怪气味，提醒着他白天那场荒诞而恐怖的“庆典”并非噩梦。
尼德霍格。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那个坐在由路鸣泽化成的椅子上，轻描淡写抹去天空、封死龙王、甚至让路鸣泽都恐惧到失态的存在……是江南？
不，不是江南。路明非用力摇头，试图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那是别的什么东西，占据了江南的身体。就像路鸣泽偶尔也想占据他的身体一样。
只是，江南身体里的那个“租客”，位格太高了。高到路鸣泽这个平日里拽上天的魔鬼，在対方面前都像是一只被吓破胆的吉娃娃。
“废柴……垃圾……一起死……”
路鸣泽的咆哮和最后冰冷的宣言，交替在他脑海中回响。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从脚底蔓延到全身。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东西。
他连做交易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一直以来，虽然嘴上喊着衰，心里觉得自己废，但潜意识里，路明非总觉得还有退路。那条退路就是路鸣泽。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地，只要他点头，只要他愿意付出代价，那个小魔鬼总能帮他摆平，用那种不讲道理的方式。
这是第一次，路鸣泽明确地告诉他：没用了，这次我也搞不定，我们玩完了。
退路被彻底斩断。
他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没有任何遮蔽，只能眼睁睁看着寒潮逼近，等待冻僵的时刻。
敲门声响起，很轻，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路明非一个激灵，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床上弹起来，紧张地盯着房门。
“谁？”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是我，古德里安。”门外传来教授有些忐忑的声音，“路明非，你还好吗？我……我能进来吗？”
路明非松了口气，不是执行部的人，也不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他挣扎着走过去，拧开了门锁。
古德里安教授站在门口，头发比平时更乱，眼镜片上沾着灰尘，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后怕。他手里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着三明治和牛奶。
“我看你没去食堂，给你带了点吃的。”古德里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走进房间，把餐盘放在桌上，然后局促地搓着手，“今天……今天发生的事，真是太可怕了。”
路明非默默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没有说话。
“江南他……他被执行部带走了，说是要进行全面的‘观察’和‘评估’。”古德里安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担忧，“施耐德部长的脸色很难看，昂热校长也一直没露面。学院现在戒严了，所有学生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宿舍。”
路明非依旧沉默。这些他都能猜到。学院不可能对江南（或者说江南体内的东西）放任不管，那无异于在火药桶上睡觉。
“你……”古德里安看着路明非失魂落魄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今天在草坪上……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
路明非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双俯瞰众生的金色瞳孔，那轻描淡写抹去言灵的手，那由自己弟弟化成的、不断哀鸣的椅子……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用力摇头：“没有！我……我当时吓坏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就跪在那里……”
他的否认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他不敢说，他什么都不敢说。路鸣泽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害怕一旦说出口，就会引来更可怕的关注。
古德里安似乎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理解。
他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吓坏了是正常的，孩子。今天在场的人，哪个没被吓坏？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学院……学院会处理好的。”
教授又安慰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房门关上，房间重新陷入死寂。
路明非看着桌上那份 untouched 的三明治和牛奶，毫无食欲。
学院会处理好？
他对此深表怀疑。面对那种存在，卡塞尔学院引以为傲的装备部和执行部，真的能“处理”好吗？
恐怕现在，昂热校长和那些校董们，正聚集在某个密室里，焦头烂额地争论着对策吧。
是把江南当成最高级别的危险品永久封存？还是尝试与他体内的存在沟通？抑或是……寻找消灭他的方法？
无论哪种选择，都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而他自己呢？
路明非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校园里静悄悄的，看不到平时嬉笑打闹的学生，只有穿着黑色制服、全副武装的执行部专员在巡逻，探照灯的光柱不时划过夜空，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成了这场神战风暴中，最微不足道、却又无法置身事外的一粒尘埃。
路鸣泽让他“想明白”。
可他到底要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自己是个废物，然后坦然接受和魔鬼弟弟一起被“清理”掉的命运？
还是……
一个极其微弱、却从未彻底熄灭的火苗，在他心底最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不想死。
这个念头如此朴素，却又如此强烈。
哪怕活得再窝囊，再像个笑话，他也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掉，死在一场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所谓“清理花园”的行动中。
他想起诺诺在布加迪里对他说的话：“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活下来。”
活下来。
这三个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艰难，又如此重要。
路明非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依然是个废柴，S级的名号在此刻毫无意义。
但他不想再像今天这样，只能无力地跪着，等待命运的审判。
他需要力量。
不是路鸣泽那种需要付出生命代价的魔鬼力量，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能够让他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拥有一丝自保之力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弹了出来，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想知道真相吗？午夜，图书馆地下，第七阅览室。】
信息末尾，是一个模糊的、仿佛由光线构成的蝴蝶印记，一闪即逝。
路明非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谁？
是学院的试探？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在江南（尼德霍格）苏醒，学院全面戒严的这个敏感时刻，这条神秘的信息，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去，还是不去？
路明非看着窗外巡逻的探照灯光，又看了看手机上那条已经消失的信息，脸上挣扎不定。
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但“真相”两个字，对于此刻身处迷雾和恐惧中的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需要知道，江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尼德霍格为何归来，路鸣泽又为何如此恐惧……以及，自己这棵所谓的“世界树”，究竟意味着什么。
犹豫良久，路明非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那个印着“S”级的学生证，将它揣进口袋。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巡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轻轻拧动门把手，闪身而出，融入了走廊的阴影之中。
午夜的古籍阅览室，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揭开谜团的钥匙，还是更深不见底的深渊？
路明非不知道。
但他选择了向前迈出这一步。
哪怕只是废物微不足道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