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钰默默在心中盘算了一笔账:当初购置这套小院花了九十两银子,虽不大,却青砖黛瓦、格局周正,院里还有口水井可供日常饮用;那间临街铺面更是掏了整整一百三十两,位置极佳,背靠码头,面朝商道,常年不愁租客;至于城外那十亩良田,按如今市价,一亩十二两,也值一百二十两。
三样加起来,原值已近三百四十两,若算上近年地价水涨船高,实际价值恐怕还要再添几十两。
可眼下不是估价,而是典当。当铺开价三到五成,意味着到手银子只在一百零二两至一百七十两之间。
唉,真是令人头疼,这其中的差距着实不小。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香山县城那套宅子,不过比镇中这套多了一个后花园,竟要价二百六十两,足足翻了两倍还多,接近三倍。
县里物价如云梯攀高,米贵、布贵、人情更贵。可如今急用现银,哪有工夫等买家慢慢竞价?当铺成了最现实的选择。
“不如这样,”沈清钺忽然开口,“你带上房契、地契和田契,咱们先去当铺探探行情,问明情况再做打算也不迟。”
沈清钰轻轻拍了拍衣袋,嘴角微扬:“早都准备好了。”
于是众人迅速分头行动——沈大哥留在家中主持大局;王嫂照看孩子;白烨去盯着碧荷;沈二哥则驾着骡车,载着沈清钰与白槿前往当铺。
这当铺也是大有讲究,并非随便哪家都能承接如此大宗产业的典当生意,必须是资金雄厚、信誉卓着的大铺子才行,譬如“宝源轩”这类老字号便是首选。
沈清钰依稀记得,在西市威武镖局附近便有一家“宝源轩”的分号。
这镇子虽小,却因扼守青水河咽喉,码头舟楫如织,南北货物流通不息,竟比所属的庆阳县还要热闹几分。各大商行在此设点,酒楼茶肆林立,连镖局都扎堆而居。
威武镖局斜对面,便是此地最有名的当铺——“宝源轩”。朱漆大门,铜钉森然,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无声宣告:这里,只做硬通货的生意。
骡车稳稳停在门前,沈二哥系好缰绳,三人鱼贯而入。
当铺内阴凉幽深,空气中浮着陈年木料、旧绸缎与银票墨香交织的气息,仿佛时间在此凝滞。
高高的柜台后,坐着一位面容清瘦的老掌柜,眼皮半垂,手中一把黄铜算盘泛着温润光泽,两撇小胡子修剪得一丝不苟,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身着深青色长衫,袖口整洁,举手投足间透着老练与精明。
沈清钰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从容:“掌柜的,我们有些产业想典当,烦请您掌掌眼。”
掌柜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胡须,目光微闪,淡淡道:“请出示契书。”
他接过房契、地契、田契,逐一细看,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神情专注,如同探脉的老医。良久,他缓缓点头,眉头却微不可察地一蹙。
“产业确有价值,”他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带多余情绪,“不过,咱们宝源轩自有规矩,银货两讫,童叟无欺。典当之后,产权暂归我号代管,您可随时赎取。若期限未满一月,按整月计息,月利三分,利随本清,绝不额外加码。”
他抬眼,语气依旧从容,却多了一分警示的意味,“可若逾期不赎,便视为绝当,届时,产业归我方全权处置,或转售、或拍卖,皆依市价公允行事,不再另行通知。”
这番话与沈清钺先前所言如出一辙,若真能在此顺利典当,省却了找买家、谈价钱、立契约、过户籍等一系列繁琐流程,尤其适合急需现银之人,沈清钰心中稍安。
“我先估个价,您听听看,是否公道?”掌柜话音未落,手中算盘已噼啪作响,珠走如飞。
“镇中小院,九十六两;临街铺面,一百四十两;十亩良田,一百二十两。合计三百五十六两。”他顿了顿,目光抬起来,“我们按市价五成收当,实付一百七十八两整。”
他说得极快,却字字清晰,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随即又补了一句:“这已是顶公道的价了。您拿了银子走人,绝无后顾之忧,没人会来问您一句‘为何典当’。”
沈清钰垂眸不语,那一百七十八两,虽比预想略高,却仍让他心头微颤。
他略一沉吟,还是谨慎问道:“掌柜的,我家铺子与田地皆已出租,铺子租约尚有三年未满,租金也已预收半年。这些,你们也能一并接手?”
“自然可以。”掌柜微笑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您是明白人。契书一转,租约自然归属我号。租户照常交租,您这边清清白白脱身,我们稳稳当当收利,皆大欢喜,您无需再操半分心。”
沈清钰心中一动,这的确省去了他提前解约、退还租金的种种麻烦。
掌柜久经世故,眼光毒辣。他瞥见沈清钰鬓边别着一朵素白小花,心中已然了然——这定是位新寡的小寡夫,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如今急着变卖产业,怕是想彻底摆脱婆家束缚,与情郎远走高飞。
他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为首二人,心底暗自揣测,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沈清钰与二哥交换了个眼神,缓缓说道:“掌柜的,今日多谢详解。此事关系重大,我们还需回家商议,改日再来答复您。”
“理当如此。”掌柜交回契纸,眉目间透着精明与圆滑,却并未起身相送,只轻轻拱手,“买卖大事,谨慎为上。几位慢走,宝源轩随时恭候。”
走出当铺,沈清钰抬手轻抚袖角,长舒了一口气,眉宇间隐有释然。
沈清钺在一旁说道:“一百七十八两,这价码还算公道。就当花钱买个平安,乔家现在已经有所动作了,我们得抓紧些,小心为妙。”
“钰哥儿,等到了香山县,二哥定给你寻个临街旺铺,地段绝佳,人潮如织。你往后只管做个逍遥自在的收租公,这些银钱,一年的租金便能尽数收回,稳稳当当,坐享其成。”
沈清钰闻言轻笑,眸光微闪,温声道:“好啊,那就劳烦二哥多费心了。”
骡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前行,向着镇门方向徐徐驶去。
忽而,街角阴影处人影一闪,转瞬隐没于巷陌深处,只留下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动,仿佛方才一切不过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