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舫之上,秦牧时斟了一杯清茶递给沈清钰。
碧绿的茶汤在青瓷杯中微微荡漾,映着湖光山色。
二人相对而坐,品茗赏景,絮絮低语。
多数时候是沈清钰在说,秦牧时却心事重重,几次欲言又止。
沈清钰察觉异样,纤长的手指轻轻覆上秦牧时的手背,关切道:“牧时哥,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秦牧时深吸一口气,喉结微动:“钰哥儿,别这么叫我……”声音里带着几分隐忍,“我定力没这么好。”
“你还让我唤你秦大哥呢,老土得很。”沈清钰故意打趣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经这一打岔,秦牧时神色稍霁,嘴角也浮现出几分笑意。
沈清钰吩咐船娘将湖舫划向湖心岛。
待船靠岸,他拉着秦牧时登上小岛。
岛上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一座精巧的凉亭掩映其间。
“这湖心岛平日少有人来,上面有个凉亭,我们去那儿说话。”沈清钰轻车熟路地领着秦牧时拾级而上。
凉亭四周古木参天,将烈日隔绝在外。
沈清钰拉着秦牧时在美人靠上坐下,自己则慵懒地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如叶小舟随波荡漾。
秦牧时静坐良久,内心的纠结如藤蔓般缠绕,越缠越紧。
湖风拂过,却吹不散他心中的郁闷。
沈清钰转身时,恰好捕捉到秦牧时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愁绪。
他心头一颤,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关切:“牧时哥,你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你若信我,便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秦牧时望着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哥儿,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秘密从肺腑中彻底抽离,这才缓缓开口:“钰哥儿……其实我……”话音未落,他的指尖已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我曾经有过家室,就在前些日子,我才知道自己还有一双儿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剜出来的。
秦牧时在心里反复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将那些尘封的往事一一揭开。
从秦家对他的冷待不公,到与林婉华的过往,他将这些年的隐痛与秘密毫无保留地倾吐而出。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仍固执地凝视着沈清钰的眼睛,生怕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一丝嫌恶。
沈清钰始终安静地聆听着,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掌,用指尖的温度传递无声的安慰。
待他说完,沈清钰将脸颊轻轻贴在他起伏的胸膛上,温软的嗓音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牧时哥,我理解你曾经的痛苦与无奈。”
“可……可我毕竟……”秦牧时声音发紧,“你不介意我这些过往吗?”
沈清钰直起身子,直视他的双眼,认真道:“牧时哥,你还记得吗?那日我们在破庙后的野山上,同样的话我也曾问过你。”
他顿了顿,目光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如今我的回答与你当时的回答一样,‘我喜欢的是今日的你,是此刻在我面前的你’,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
他忽然狡黠地眨眨眼:“再说了,像你这般年纪的郎君,若是从未议过亲,那才真是稀奇事呢。”
秦牧时怔住了,钰哥儿说喜欢他,这是钰哥儿头一回说喜欢他。
“钰哥儿……”秦牧时眼眶骤然泛红,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猛地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双臂如铁箍般收紧,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那些积压在心底多日的阴郁与痛楚,此刻全都化作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谁都不愿先松开手。
直到彼此的呼吸渐渐平复,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些许距离。
秦牧时声音低沉而沙哑,“钰哥儿,你真得不觉得我冷血吗?忤逆双亲,不敬兄长,甚至……抛妻弃子。”
沈清钰闻言轻轻摇头,抬手抚上秦牧时紧绷的面颊,温声道:“是他们先负了你。父母不慈,兄长嫉贤,至于你那妻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她犯下七出之罪,唯独孩子是无辜的。”
说着,沈清钰的目光落在秦牧时戴着肉色皮手套的左手上。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手,指尖若有似无地描摹着手套的纹路,抬眸时眼中盛满温柔与疼惜:“牧时哥,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秦牧时似是忆起那段不堪的往事,神色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
当他抬眸对上沈清钰满是关切的目光时,眉宇间的阴霾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的浅笑,他缓缓摘下手套。
那双常年不见天日的手被手套遮掩着,看着格外苍白,手背上布满了烫伤留下的不规则白斑。
几道狰狞的红色疤痕如同蜈蚣般蜿蜒其上,让原本修长优雅的手显得有些狰狞。
“别看了,丑!”秦牧时慌忙将手藏到身后,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自卑与窘迫。
沈清钰却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毫不犹豫地在那伤痕累累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的唇瓣温暖而柔软,轻轻掠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不丑,”他凝视着秦牧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在我眼里,这双手比什么都美。”
想到这个男人在受伤后,硬是用右手从头开始苦练,才写出那一手苍劲有力的书法,他心中就泛起阵阵酸楚。
那该是怎样惊人的天赋啊——用左手苦练十余年的书法造诣,想必早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真正丑陋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沈清钰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怒火。
想到眼前这个曾经年少成名、才情卓绝的天之骄子,本该是金榜题名的状元之才,却被秦家人和林婉华害成这样,他的指节都因愤怒而发白。
秦牧时怔住了,既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震惊,又被这番维护的话语温暖了心扉。
“牧时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沈清钰话锋一转,眉头微蹙,“你毕竟现在还是有妇之夫,若是林婉华那边处理不好,我们两个到时……”
他从秦牧时方才的叙述中得知,虽然已经给林婉华留下休书,但若没有秦家父母的认可,这纸休书便形同虚设。
而那七出之罪,在林婉华矢口否认和秦家父母的包庇下,也难以坐实。
他沈清钰清清白白一个人,可不愿背负“小三”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