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巷口突然出现几道身影。
为首的哥儿一袭月白色长衫,气质清冷矜贵,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吴月娘脸色瞬间煞白,心里暗叫不好,手中的帕子飘然落地。
沈清钰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门牌,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吴月娘?”
吴月娘强自镇定,后背却已沁出一层冷汗:“你……你是何人?我不认得你。”
沈清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不认得?无妨。”
他慢条斯理地从挎包中取出一叠文书,纸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院落的房契地契都在我手里,还有你的……”
吴月娘闻言双腿一软险些栽倒,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慌乱地将几人拽入院内,厚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将那些探头探脑的街坊邻居隔绝在外。
恰在此时,屋内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院中的寂静。
沈清钰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这孩子……是乔大勇的吧?”
吴月娘脸色煞白,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哭喊道:“沈夫郎,您就饶了我吧。我愿为奴为婢,随侍夫郎左右。”
“呵,”沈清钰冷笑一声,“现在倒认得我了?怎么,还想登堂入室不成?”
白槿适时上前,压低声音道:“公子,这女子就是两年半前在南城门口卖身葬父的那位。”
沈清钰闻言仔细端详吴月娘,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原主正怀着小宝,乔大勇说要买个下人照料,偏巧在南城门口遇见卖身葬父的吴月娘。
她生得眉目清秀,身段窈窕,却用那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乔大勇,惹得原主不悦转身离去。
谁曾想,乔大勇竟瞒着原主,背地里将她买下,还偷偷安置在外头!
沈清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好个乔大勇,竟然养起了外室!”
吴月娘浑身颤抖如筛糠,哭诉道:“沈夫郎明鉴,我和孩子这个月以来都没见过他。我们娘俩都快揭不开锅了……”
沈清钰锐利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那枚俗气的银镯——正是乔大勇一贯的品味,冷笑道:“没给生活费?我看你们过得倒滋润,还有独门独院住着。”
吴月娘泪如雨下:“这院子是他早先租下的,每月交租时顺带给一两银子生活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声呜咽。
“一两银子还嫌少?”沈清钰冷哼一声,“寻常百姓家一个月都花不了这么多银钱。”
这时,里屋婴儿的啼哭声愈发响亮。
沈清钰朝王嫂递了个眼色,王嫂会意,转身进了内室,不多时便抱着个襁褓出来。
白槿适时搬来一把木椅,沈清钰端坐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青石板上的年轻妇人。
他心中思绪翻涌:难怪这两年来乔大勇外出走镖越来越频繁,带回来的银钱却不见增多,原来是要养活三个家。
难怪原主明明说过不喜金银俗物,那负心汉还非要隔三差五送些金镯银镯,想必是借此减轻内心的愧疚。
好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微风轻拂,晾晒的婴儿衣物随风轻轻摆动,那些细软的棉布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沈清钰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些小衣裳,最终停留在王嫂怀中的婴儿身上。
那孩子约莫两个多月大,此刻安静地依偎在王嫂怀里,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那灵动的模样,竟与记忆中大宝幼时的神态有几分相似。
小婴儿忽然对着沈清钰咧嘴一笑,露出粉嫩的牙床,那纯真的笑容让沈清钰心头一软。
他轻叹一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终究不是原主,无法替逝去的人做决定。
想起锦盒中那枚小小的银镯,他的心情愈发复杂。
“孩子是无辜的,”沈清钰沉声道,“倒是你,明知他已婚配,却仍与之私通,可知罪?”
吴月娘闻言顿时泪如雨下,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沈夫郎,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啊!卖身葬父时,是他许诺会护我周全,我才……”
“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沈清钰冷声打断,“乔大勇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来了。”
吴月娘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眼神中满是绝望与茫然,“他……他死了?怎么会……”
“走镖时遇劫,命丧黄泉。”沈清钰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现在,你有何打算?”
吴月娘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泪水在苍白的脸上留下斑驳的泪痕。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沈夫郎,我愿带着孩子远走他乡,此生再不踏足此地。只是……”她咬了咬下唇,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孩子毕竟是乔大勇的亲骨肉,我一人恐怕难以抚养……”
沈清钰凝视着她,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稚子无辜,这院子你们且安心住下,你需寻个正经营生,好生将孩子抚养成人,莫要再行差踏错。”
说着,他从挎包中取出一个锦盒,“这些是乔大勇生前为你准备的房契地契,还有你的身契。今日之后,你我两清。”
吴月娘接过锦盒,难以置信地望着沈清钰,随即重重叩首:“沈夫郎的大恩大德,月娘永世难忘!”
沈清钰微微侧身避开她的跪拜,示意身旁的白槿取来文房四宝,当场立下文书。
文书上赫然写着:吴氏月娘原为沈家逃奴,念其孤儿寡母生计艰难,主家特赦其罪,不予追究。今发还身契,并赠甜水巷独院一所。自此之后,双方恩断义绝,永无瓜葛。
文书一式两份,当吴月娘颤抖着在文书上按下鲜红指印时,她分明感觉到这薄薄一纸文书,犹如一柄利刃,生生斩断了她们母子的所有后路。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却恍若未觉。低垂的眼睫遮掩下,那双含泪的眸子深处,怨恨的火苗在无声地燃烧。
再抬头时,脸上却绽开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经过精心算计。
待一切尘埃落定,沈清钰起身离去。
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那些积压已久的往事,似乎也该随着这缕阳光,慢慢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