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海深处的光骤然收束。
不是暗,而是被迫让位。
一种比光更深、比影更静的存在,从念界最底层缓缓升起。
若说影念是“己念所藏之影”,
那么这第三存在——
其沉重程度,连念界自身的纹理都开始震裂。
白砚生抬眼的瞬间,整片念海宛如被抽走声音。
寂。
深寂。
直到那东西出现。
它没有形体、没有轮廓,甚至连“暗色”都不属于它。
它是由无数断裂的念波、溢散的道息、未生之念与已灭之念纠缠而成。
不是一个“影”,
也不是一个“念”。
它像是千百念界、无数文明、无数心灵累积的“念渊”,被抽象成最深、最古老的本源。
绫罗心在远处的念线猛地收紧,几乎发出颤鸣。
“这……不像是专属于你的影……”
念线传来她隐约的心声。
白砚生吸了口气,目光前所未有地沉。
“不是我的。”
“这是——念界自身的根影。”
念界本身的“影”——
来自万千心念混杂、累积、未被清理的最原始念浊。
神魂无法名之。
道法不可触之。
心识难以观之。
它是整个念界的“深渊”。
绫罗心屏息,用念线轻触念海,但只触及一瞬便被迫抽回。
那根影散发出的沉重,哪怕隔着无形的界膜,都如压向整个灵识。
白砚生明白:
前两重试炼,一为己念,一为己影;
第三重试炼——是“观念之根”。
而观根……从来都不是观察,而是承受。
念渊根影第一次发出震动。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足以让念界崩散的原始共振。
白砚生胸口一闷,心火几乎被压灭。
绫罗心的念线被震得散开,几乎失去形态。
她低声道:
“它……分明是要把你的念火压成虚无!”
白砚生抬手,隔空按下,让她的念线稍稍稳定。
“不要出手。”
“这是念界的核心试炼——任何外力,会被它当作‘侵念’。”
绫罗心咬唇,念线颤动,却没有再前靠。
念渊根影向他靠近。
它没有走动的动作,因为它本身不是“物”,
它的接近,是整个念界深层意识的聚焦。
白砚生感觉到自己的念被一寸寸剥离。
不是攻击,而是——
一种比攻击更无情的解析。
仿佛它在问:
“汝之火,可立于无念之下?”
那一刻,白砚生理解了念界第三试炼的本质。
不是观念,不是观己,
是让他置身于——
所有念皆熄的境界。
若他以“念火”为核心,那在无念之境中,他会被彻底熄灭。
若他以“我”为根,他的我会被分解成碎念。
若想通过第三试炼,只有一种方式:
让心火在“无念”中依旧存在。
这是逆理。
也是成道之路的最大悖论之一。
念渊根影继续逼近,他识海开始出现裂纹。
绫罗心的念线忍无可忍,在远处颤抖:
“白砚生,你不能硬受!‘无念之境’不是观,是灭!”
白砚生却突然轻笑。
那笑意不是轻浮,而是无比坚定。
“念界既问,我便答。”
他抬起手。
心火没有外放,也没有化纹。
只有一点最纯粹、最透明的光,在他胸前亮起。
那不是火色。
不是念纹。
不是道痕。
是——
他在虚火纪元放手时,
在梦火世界消融自我时,
在心界铸镜时,
所留下的最纯粹的‘识’。
不属于形,不属于火,不属于道。
属于“他自己”。
绫罗心怔住。
那光太淡,淡到几乎看不见,
却稳稳地照亮了周围一寸念潮。
念渊根影顿住。
它感受到了那一点光。
那不是念,不是心,不是火,是——
有念之存在
在无念中仍存的“自明”。
白砚生抬眼,第一次主动回应念渊根影:
“我之火,不因念而存。”
“我之心,不因影而立。”
“我之识——不因有无而变。”
念海震动。
光潮倒卷。
念渊根影第一次发出像是“寂裂”的回响,整个念界深层都因此震开。
绫罗心瞪大眼:
“他……照亮了念渊……?”
但白砚生知道——
这只是开始。
第三试炼真正的目的不是压灭他,
而是要让他面对——
念界中最深、最古老、最不可触及的“无念之根”。
那东西正在缓缓张开。
更古老。
更静寂。
更接近造物之前的虚无。
他心火轻颤,却没有后退。
下一息——
念渊根影彻底展开。
白砚生的指尖轻扣,虚空中骤然浮现出一串串晶莹如星辰的纹理,顺着他牵引的方向,在地面上、空中、四面八方同时亮起。
那是他刚刚在极短时间里推演出的新型阵链,名为——“时裂环链”。
不是攻击阵,不是防御阵,而是——强行撕开局部时间流动。
当阵纹全部亮起的那一瞬,天幕仿佛被绞碎。
原本从各处轰杀而来的魇影杀阵,速度突然怪异地减慢、断裂、停滞,像是画卷被撕成碎片,动势全失。
整片荒域像是瞬间被拉入另一个节律,与现实脱轨。
绫罗心一怔,她能感受到白砚生方才那数息之间的推演速度之恐怖,甚至已然超越人类常识。
“你刚刚……在战斗中重构了一整套时间阵链?”她低声问道。
白砚生淡道:“第一次试,成不成功还不知道。”
话音落下,一道漆黑的裂缝已经沿着阵链边界断开,如某种巨兽的獠牙撕裂现实。
魇影杀阵活动的时间脉络,被那裂缝直接切断。
轰——!
整片魇域像被人从中间折断,所有杀意、攫取、吞噬的力量全都乱作一团,甚至反噬着那些操控者。
“可恶!他竟能做到这一步——”
隐藏在虚空深层的低语沙哑而急促。
但白砚生没有给他们继续布控的机会。
他的手掌向前一推。
一枚淡金色的阵印飞出。
那不是符咒,不是灵力,是他以自身神识与时间域交织出来的——意识化阵核。
阵核落入裂缝,轻轻一沉。
整条时裂环链激发到极致,像是万千星辰同时坠落。
黑色裂缝向四周极速扩张,将魇影杀阵彻底撕裂。
短短几息——
天光归位。
风声重现。
刚才仿佛经历过数年炼狱的天地,被强行拖回真实。
而魇影杀阵的核心力量,再也没了动静。
绫罗心缓缓呼出一口气。
但她却没有放松,因为她知道——真正的主谋并没有现身。
白砚生也没放松。
他的目光望向裂缝消失的高空某处,淡声:
“你们应该不会只准备这一招吧。”
虚空深处,终于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温和,却让天地温度都仿佛骤降。
“白砚生……你比我们推算得更快一些。”
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显现,像是从阴影中走出的长者,却没有具体形貌。
那是一种被刻意隐藏的存在,像是由无数幻影组成。
绫罗心眉心微蹙:“又是……‘影幕庭’的人?”
模糊身影轻轻偏头:“你可以这么称呼我们。毕竟,我们也还没想好要以什么身份见你们。”
白砚生没有任何寒暄,他的眼神只望向那身影的“腹部”——更准确地说,是那身影刻意弱化的本源点。
他淡淡开口:
“你们派来的这些影子……不是本体,也不是投影。”
“是借壳而生的意识拟态。”
模糊身影轻笑:“看来你已经能洞察到这个层级。”
他声音温柔,却带着压迫心魄的奇特节奏。
然后他抬起手,虚空中浮现一个……类似残缺圆环的标记。
绫罗心瞳孔一缩:“那是——!”
白砚生的声音比她更快:
“‘环源裂界’的标志。”
模糊身影微微颔首:“看样子,你们已经遇见过那位……‘环源守序者’了。”
白砚生和绫罗心对视一眼——那是在时间回溯残层中,他们见过的那个存在。
模糊身影继续道:
“不过——你们见到的,只是最低位的残象。”
“真正的环源裂界……已然开始渗出。”
风声在此刻完全静止,像是整个世界被这句话压住了脊柱。
绫罗心压低声音:“你们……想做什么?”
模糊身影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手。
一道幽暗的光芒从他的手中溢出。
带着……某种来自裂界深处的“呼吸”。
白砚生第一次在本能上产生了危机。
那光芒不是杀意,却像是能吞没所有概念、所有定义、所有连结的力量。
模糊身影对他微微弯身,像是古老贵族向同阶者的礼。
“白砚生,绫罗心。”
“裂界……需要你们。”
白砚生眸光顿沉:“需要我们死?”
那身影轻轻摇头:“不——需要你们活着。”
在两人神魂被那句话震动的一刹那——
模糊身影猛地扩散成无数碎片。
像是逆向爆炸。
像是倒转的脆裂。
所有碎片都带着那幽暗的光芒,冲向四方。
绫罗心瞬间拔剑——
白砚生瞬间布阵——
但碎片……完全不受阻挡。
它们没有攻击性,却带着某种诡异的指引性,像是标记、像是钥匙、像是传送的坐标碎片,全都瞬间融入天地间的脉络。
下一刻。
天地震颤。
远处两座山峰同时崩裂。
空间层叠处出现巨大的涟漪。
绫罗心喉头一紧:“他们……在做坐标散布!?”
白砚生表情却比她更冷。
“不是坐标。”
“是撕口。”
绫罗心瞳孔猛缩:“你是说——”
白砚生望向天空中开始出现的细微裂缝,声音低沉得像压着暴风:
“他们在强行——为环源裂界,在这一界开启降临阈口。”
下一瞬。
天地四角同时传来巨响。
裂口……开始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