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苏念站在陆时衍办公室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因用力握着文件夹而微微泛白。与陈老师的会面比她预想的还要成功，对方对项目理念高度认同，甚至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意愿，只待后续细节敲定。这本该让她信心倍增，但一想到即将独自面对陆时衍，听他审阅那份凝聚了她无数心血、同时也可能被批得一无是处的完整方案，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紧张与不服输的情绪便再次涌了上来。
她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
“进。”门内传来陆时衍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苏念推门而入。陆时衍的办公室依旧是极简的冷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而他本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目光落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一下。阳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陆总监。”苏念走到办公桌前站定。
陆时衍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抬手示意她稍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和彼此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苏念趁此机会迅速平复了一下心跳，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整洁的桌面——除了电脑和必要的文具，只有一角放着她凌晨发送的那份V3版报告的打印稿，上面似乎有红笔标注的痕迹。
她的心微微一紧。
大约一分钟后，陆时衍终于合上电脑，抬眸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常。“方案。”
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好的。”苏念将手中的文件夹打开，取出那份精心准备的非遗板块完整方案，双手递了过去。“这是非遗文化融合板块的完整方案，包括更新后的市场分析、具体落地计划、合作资源清单、预算明细以及风险应对预案。”
陆时衍接过，没有说话，直接翻看起来。他看得很快，但眼神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会在某一页停留，指尖点着某个数据或段落，眉头微蹙。
苏念安静地站着，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她看到他翻到预算部分时，目光停留的时间格外长。那份预算，她是在V3版基础上，结合上午与几位非遗老师沟通后的最新意向，重新核算和调整过的，为了争取资源，部分项目的预算确实比初期预估有所上浮。
“预算超支百分之十五。”陆时衍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陈述事实，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落在她脸上，“理由。”
压力瞬间袭来。苏念稳住心神，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主要是两方面。第一，为了应对华彩传媒的竞争，确保核心非遗资源的锁定，我们在部分头部传承人的合作费用上做了适当上调，这部分增加了百分之八的成本。第二，基于上午与几位老师深入沟通后反馈的需求，我们在社区工作坊的物料准备和体验环节设计上做了优化和升级，旨在提升参与者的沉浸感和项目口碑，这部分增加了百分之七的成本。详细的成本效益分析在附录三。”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认为，这部分预算增加是必要的，可以有效构筑我们的资源壁垒，并在项目启动初期就建立品质标杆，从长远看，性价比更高。”
陆时衍听完，没有立刻评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翻到了风险预案部分。“华彩的竞争，你预估会对我们造成多大影响？你的预案，核心是什么？”
“影响是客观存在的，尤其是他们利用……利用我们前期泄露的信息，针对性挖角，短期内会给我们造成一定的资源紧张和沟通成本上升。”苏念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没有直接点出林薇薇的名字，但她知道陆时衍明白。“我的预案核心是‘差异化聚焦’和‘速度致胜’。”
她向前微微倾身，手指在方案上的一页图表划过：“华彩的优势在于资金和渠道，但他们项目立意偏向短平快的商业变现。我们的优势在于项目与社区深度绑定的长期价值，以及对非遗文化内核的尊重与创新诠释。所以，第一，避开与他们正面争夺已被他们盯上的少数顶级资源，转而挖掘和扶持那些有潜力、有想法但尚未被过度商业化的‘潜力股’，比如我今天下午接触的‘云织工作室’陈老师。第二，加快落地速度，用实际活动和社区反馈来证明我们的模式可行，形成示范效应，反向吸引更优质的资源。第三，加强与合作方的深度绑定，不仅是项目合作，更着眼于共同成长，比如引入资源为他们提供展示平台、技术培训等附加价值。”
陆时衍安静地听着，眸色深沉，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直到苏念说完，他才淡淡开口：“思路清晰。但执行难度呢？你怎么确保你找的‘潜力股’能达到项目要求？又怎么保证你的‘速度’能快过对方的资本碾压？”
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苏念感到后背微微渗出汗意，但她知道，这是展示她真正思考的时候。“关于‘潜力股’的筛选，我建立了一套评估标准，不仅看技艺，更看重创新意愿、沟通能力和与社区文化的契合度，相关资料在附件四。至于速度，”她深吸一口气，“我会优先启动几个小型、易落地、可见度高的标杆性活动，快速积累案例和口碑。同时，已与部分意向强烈的合作方签订了排他性意向协议，虽然法律约束力有限，但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华彩的脚步。最重要的是，”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我相信我们项目的内核吸引力，这是华彩用钱砸不出来的。”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陆时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太过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看到她内心的忐忑与坚持。然后，他低下头，拿起那份打印稿，翻到最后一页，在审批意见栏里，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按此执行。预算我会向上面说明。”他将方案递还给苏念，语气依旧平淡，“一周内，我要看到你提到的‘标杆活动’具体方案和至少两个核心资源的正式合作协议。”
苏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这就通过了？没有预想中的刁难和层层驳斥？
“是！陆总监，我一定做到！”她接过方案，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出去吧。”陆时衍已经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恢复了那副工作机器的模样。
“谢谢陆总监。”苏念压下心中的狂喜，转身快步离开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直到走出那扇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成功了！至少，第一阶段成功了！
而办公室内，陆时衍在苏念离开后，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了窗外。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关于非遗板块追加的预算，我批了……对，理由我会在下次管理层会议上说明。另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留意一下华彩传媒那边的动向，尤其是他们针对我们非遗资源的动作，随时向我汇报。”
放下电话，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苏念……思路确实不错，反应也够快。那份预算虽然超支，但理由充分，成本效益分析做得也算扎实。更重要的是，她在面对压力和质疑时展现出的那种韧性和条理性，不像一个初出茅庐、只会理论的新人。
也许，李晓晴和赵倩的刁难，以及华彩的突然介入，对她而言，并非完全是坏事。压力之下，才能更快淬炼出真金。
只是，风暴才刚刚开始。华彩不会善罢甘休，公司内部也暗流涌动。他倒要看看，这个苏念，能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走多远。
苏念回到工位，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立刻投入了工作。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兑现自己在陆时衍面前的承诺。她先给周雯发了信息，告知预算获批的好消息，并催促她尽快落实与钱老师的见面。接着，她又联系了陈老师，就合作细节进行了进一步沟通，约定第二天敲定协议初稿。
忙碌中，她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来自斜后方的赵倩。晨会上的交锋，以及她下午被陆总监单独叫去汇报，想必已经让赵倩坐立难安。
苏念唇角微勾，没有理会。她现在没时间理会这些暗箭，她要用实实在在的业绩，让所有质疑的声音闭嘴。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技术部的张辰给她发来一条信息：
【辰：念姐，你让我帮忙留意的那几个数据接口访问记录，有发现了。除了已知的Ip，还有一个临时访客账号，在资料泄露前那段时间，有异常访问和下载行为，权限不低。账号Id我发你。】
后面跟着一串英文字母和数字组成的Id。
苏念看着那个陌生的Id，瞳孔微缩。临时访客账号？权限不低？这似乎，指向了另一个她未曾预料的方向。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这职场的天花板之下，暗涌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