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范蠡发病
范蠡回到越国后,言语渐少,总是埋头于烦杂的事物,借以忘怀心灵的伤痛,填补心灵的空虚。土城他是不敢去了,就让庸民处置土城的后事。
即使如此,范蠡仍然感到心力交瘁、力不从心,整日里恍恍惚惚、似真似梦,眼前的世界变得不真实,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天钟,一下、一下不停地敲响,耳畔总有一个细柔的声音在呼唤自己。
他感到周身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有讥讽、嘲弄、嫉妒的,有羡慕、眷顾、爱怜的,有警觉、旁观、鄙视的,有同情、理解、关怀的。走路时也不自觉地左顾右盼,睡梦中经常被莫名其妙地惊醒。他明白,现在活在世上的,只是自己的躯壳而已,他预感到了什么,便把要义叫到身边,对他仔细地叮咛一番。
要义走后不久,范蠡发病了,周身发热,躺卧不起。这可急坏了勾践和满朝文武,他们找了几乎所有能找到的医师,医师们束手无策,眼见得范蠡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到后来水米不能入口,神智变得不清晰。
勾践、雅鱼、季菀、专成、庸民整日整夜地守在病榻前,勾践更是悲怆入骨,祈求苍天折自己的阳寿,换得范蠡的生命。文种等一班大臣,都在默默祷告鬼神,保佑范蠡。
计然明白范蠡的病因所在,但是他却束手无策,猛然间他发现要义一直都不在相府,心里不免惊喜,脸上的愁容绽开,但是看到范蠡口眼紧闭、气若游丝的样子,禁不住又担心起来:
“还来得及吗?”他自言自语。在场的人,被他的话惊了一下,勾践抢前一步,抓着计然的手臂说:
“文子有什么好的办法?”
“大王啊,吉人自有天相,自有人来救范相国。”计然说。
“谁?还能有谁?”勾践急切地问。
“范相国的医药师傅,扁鹊先师的大弟子——东皋公。”计然说完,弹了弹衣袖上的污渍。
“噢——”众人听到东皋公的名字,长舒了一口气。
“只怕是来迟了呀。”勾践举首向窗外张望,又扭头看着病榻上的范蠡,眼泪扑簌簌滴落下来,哽咽地说:
“想当年,少伯伴勾践在吴三年,忍羞侮,食藜藿,披荆棘,睡石床,忠心赤胆,不为富贵所动,贫贱不能移其志。当初若无少伯在,勾践早死了。今日若少伯归天,勾践焉能苟活于世间。”一席话说得雅鱼潸潸泪下。
季菀日夜守候在范蠡身旁,听勾践这样说,只觉得范蠡没救了,要死要活的哭起来。
又是计然打圆场。
“大王,臣观牖户之外,晴空朗朗,草木盎然,何不洒扫街道、擦拭几案,恭候神医呢。”
傍晚时文种率众臣退去,勾践、雅鱼、季菀、计然仍在右相府等待,专成始终双眼瞪圆,寸步不离病榻。
忽然要义挎着药袋,领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老者打眼一看范蠡的脸色,急忙从布袋里掏出一粒红色的、大小如樱桃的丸子,随手包在了一片绿叶里,要来火盆,在上面灸烤,烤一会,便放在范蠡的鼻孔下,然后再烤,再放入鼻孔下,如此数次。
整个相府里悄无声息,周围的人伸长脖子,眼睛随着老者的手动而转动。
过了很长时间,老者站起身来,从药袋里掏出一只玉碗,倒入半碗水,将刚才灸烤的药丸放入玉碗中。然后老者端坐于玉碗前,双目微闭,双手捧心,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就见玉碗中的药丸开始旋转,越转越快,随后又绕着玉碗的边沿转圈,不多时,药丸溶化到水里。老者一手端玉碗,一手拿木签,轻轻撬开范蠡的牙关,将药水徐徐灌入口中。
做停当了,老者拍拍手,略舒一口气,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妥了。”
说毕转身就要走。
勾践急忙拦在面前,一揖到地,恭敬地说:
“东皋公,我家少伯可安否?”
东皋公看清眼前是越王,急忙还礼说:
“大王不用心急,明日辰时范大夫便将醒来。”
听到此话,多日笼罩在众人脸上的愁云才散去,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老神仙,范相国得的什么病?老神仙又使得什么法?”计然扶着东皋公的手臂,露出神秘的微笑说。
东皋公抿着嘴,捋捋白须,叹口气说:
“高徒毕竟是性情中人,魂伤至深,三魂俱出,非针石汤药所能及,所幸他心系世事,不肯离去。也幸好老夫早来,安其魂魄归体。”
“那么说,范相国是被情所伤了?”计然说此话时的声音很尖、很高,眼睛直盯着东皋公,旁若无人。
东皋公点点头。
“噢——”勾践明白了。随后拥着东皋公来到前厅。
专成令人将屋里所有的灯烛都点亮了。
就在此时此刻,在一个寂静的地方里,某个幽闭的屋内,一条长几上,一盏烛灯晃动着,映照着一张男人的脸,凸凹处明暗分明,一双黑色的眼珠紧盯着前面,一只盛满酒的铜樽摆在案上。几案前,一个身着彩衣的纤纤女子,飘飘起舞,舞毕,走到男人的背后,脸贴在男人的背上,细声说:
“不要落泪了,范蠡大哥会好起来的。”
男人摇摇头,抓起酒樽喝了个干净,随后近似疯狂的将这个女子压在身下。
第二天卯时刚过,范蠡终于苏醒过来,而且是神清气爽,一身的轻松,可惜恩师昨夜已经离开了。范蠡年少时曾拜楚国名士庄生为师,庄生与东皋公又是挚友,范蠡从而认识了东皋公,东皋公十分喜爱机智过人的少年范蠡,于闲暇时,传授些医术给范蠡,因而两人有了师徒之缘。
送西施入宫归来,范蠡觉察到了身心的异常,他不能就此放弃一生,因为生活又赋予他一份责任,他不再仅仅是为效忠君王活着,他还要为魂牵梦绕的人活着,为实现自己的诺言活着,为苦苦等待实现诺言的姐妹们活着,为证明自己不是伪君子活着。于是他安排要义,利用他遍布各处的帮内弟子,找寻东皋公。
勾践欣喜的抓住范蠡的手,眼噙泪水,喃喃而语:
“少伯,惊煞寡人了。勾践今日发誓:破吴之日,定将西施、郑旦姑娘完归少伯。”说完,抽出帝王之剑,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刷”地一声,割下一缕头发。
范蠡惊恐地滚下床来,匍匐在勾践脚下,痛哭流涕说:
“大王啊大王!范蠡何德何能让大王残伤御体,范蠡今生,披肝沥胆效忠大王!”说完连连叩头。
勾践的言行着实感化了范蠡,同时也伤害了季菀的心。季菀忍着内心的酸痛与愤恨出门,雅鱼见状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