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冬阳总算挣脱了冷雾,斜斜地照进复兴社情报一处译电科的窗户,在泛黄的电报底稿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
陈默指尖捏着红笔,正在逐页批改新情报员的译电作业,纸上“摩尔斯电码错译3处”“加密符号混淆”的批注写得工整,只是那笔尖落在“苏区兵力部署”的字样上时,总会刻意顿上半秒。
静默指令已执行半月,他把所有精力都扎进了日常工作,像棵扎根石缝的草,在复兴社的体系里,悄悄舒展着隐藏的根须。
“陈处长,下午的情报员培训课,您准备讲哪套加密方法?”
小李科长抱着一摞装订好的教材进来,封面上“最新军用电报加密手册”的烫金字在阳光下发亮。
陈默抬头,目光扫过手册扉页的“1932年修订版”,指尖在“修订”二字上轻轻敲了敲:“就讲1929年的旧版吧,先让他们把基础打牢,新版的别急着教。”
小李愣了愣,手里的教材差点滑下去:“1929年的?那套方法不是早就淘汰了吗?电讯科说现在共军都能破译了……”
“就是要让他们先学旧的。”
陈默把批改好的作业推过去,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基础不牢,学再多新方法也没用。再说,旧方法里藏着加密的根本逻辑,弄懂了这个,以后学新版才快。”
他心里清楚,1929年的加密方法早已被组织掌握,教给新情报员,等于给苏区递了把“破译钥匙”——既不会引起怀疑,又能悄悄地帮组织减少破译压力,这是静默期里,他能做的最隐蔽的贡献。
小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教材退了下去。
陈默重新拿起桌上的军事情报简报,是昨天各地汇总的“苏区动态”,上面写着“苏区红军新增兵力约两千,武器简陋,战斗力较弱”。
他拿起笔,在“战斗力较弱”后面添了句“且缺乏重型武器,短期内无法发起大规模进攻”,又把“新增兵力两千”改成“一千五”——字里行间,悄悄弱化着苏区的实力。
这份简报明天要呈给戴笠,还要下发给各情报部门。
陈默清楚,复兴社对苏区的兵力评估越乐观,制定围剿策略时就越轻敌,苏区就能争取更多时间整军备战。他
低头看着修改后的文字,笔尖在纸上轻轻划着,像在精心编织一张保护网,用最不起眼的方式,护住远方的战友。
下午两点,情报员培训课在二楼会议室开课。
20多个穿灰布制服的年轻人坐得笔直,眼神里满是紧张和期待——他们大多是刚从军校毕业的学生,对情报工作既好奇又敬畏。
陈默抱着1929年的旧版加密教材走进来,身后跟着拎着黑板的小李,黑板上提前画好了摩尔斯电码对照表,只是“紧急情报加密符号”那栏,故意漏画了两个关键标记。
“情报员们!今天咱们从最基础的讲起。”陈默将教材放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的年轻人,“加密不是炫技,是保命——你们译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关系到前线将士的生死,所以基础必须扎实。”
他翻开教材,指着“单字母加密法”
那一页,“1929年的这套方法,虽然老,但胜在稳定,只要记住这十个核心符号,就算遇到信号干扰,也能准确译出内容。”
他故意放慢语速,把“双字母叠加加密”的关键步骤讲得含混不清,还举了个错误的破译案例:“比如‘进攻’这两个字,用旧方法加密是‘?—? ——’,要是译成‘?— —?’,就成了‘撤退’,差一个符号,就是生死之别。”
台下的年轻人听得认真,纷纷低头记笔记,没人注意到陈默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个错误的案例,迟早会出现在他们的译电作业里,等这些情报传到前线,只会让敌军的指令混乱不堪。
培训课讲了一个小时,下课前陈默让大家分组练习,自己则坐在角落,假装翻看教材,实则留意着学员们的反应。
有个叫小林的年轻学员凑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眼神里满是困惑:“科长,我觉得1929年的方法有点漏洞,要是遇到共军的破译专家,会不会很容易被破解?”
陈默心里一紧,脸上却笑得温和:“小林很敏锐,但你要记住,咱们的加密方法是层层递进的,旧方法只是基础,以后会教你们更复杂的新版。现在先把旧方法练熟,等你们能做到‘闭眼译电’,再考虑漏洞的问题。”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打消了小林的疑虑,又堵死了他追问的念头——再问下去,他怕自己露了马脚。
小林点点头,抱着笔记本回去练习了。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这些年轻学员心思单纯,只要用“打基础”的借口,就能把他们骗过去。等他们真正接触到新版加密方法时,自己早就把情报传出去了。
傍晚下班时,陈默刚走出复兴社大楼,就见情报一处情报科的老张在门口等他,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糖炒栗子。
“陈处长,等你半天了!”老张笑着递过袋子,“家里婆娘做的,甜得很,你尝尝。”
陈默接过袋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栗子,心里一阵暖意。
他知道,老张是真心把他当朋友,不像调查科的人,处处提防。“谢了老张,你这栗子来得正好,我晚上就着粥吃。”
两人勾着肩膀往巷口走,身后的灰布衫盯梢员还在跟着,只是脚步慢了些,不像以前那样紧逼。
老张嗓门大,说话声音故意提高:“陈科长,最近调查科不盯你了吧?前阵子看他们天天跟着你,我都替你憋屈!”
“没事,都是工作。”
陈默剥开一颗栗子,塞进嘴里,甜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现在他们忙着查其他人,没功夫管我了。”
他这话既是说给老张听,也是说给身后的盯梢员听——让调查科知道,他现在和同事关系融洽,没什么秘密可言。
走到巷口,老张要往东边走,陈默往西边,两人道别时,老张突然压低声音:“陈处长,我听说总部在秘密制定反情报渗透方案,让你协助起草,你可得小心点,别被人当枪使。”
陈默心里一动,点点头:“我知道,谢谢你啊老张。”
回到家,陈默关上门,把糖炒栗子放在桌上,径直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纸,开始回忆老张的话。
反情报渗透方案,这是复兴社针对苏区情报网的新动作,要是方案制定得严密,组织的联络员肯定会有危险。
他必须在协助起草方案时,故意留下几个漏洞,让组织能提前规避风险。
第二天一上班,陈默就接到了戴笠的通知,让他去三楼会议室参加反情报渗透方案研讨会。
走进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情报二处、三处处长,三处调查科王科长,还有几个从上海调来的情报专家,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份方案草案。
戴笠坐在主位,见陈默进来,指了指他旁边的空位:“陈默,坐吧,正好要听你这个情报一处的处长,说一说对译电方面的意见。”
陈默坐下,拿起方案草案,快速翻看着……
草案里写着“加强译电员背景审查”“严格控制密码本接触权限”“在各死信箱附近布置暗哨”,每一条都针对苏区的情报传递方式。
他心里一沉,手指在“死信箱布置暗哨”那一条上顿了顿——这是组织传递情报的重要渠道,要是被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你说说,译电这边有什么要补充的?”戴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默抬起头,眼神平静:“老板,我觉得‘加强译电员背景审查’这条可以细化,比如审查范围扩大到三代以内亲属,避免有共党亲属的人混入译电科。”
他故意把审查范围说得过大,这样一来,复兴社的精力就会被分散,反而会忽略真正的隐患。
王科长立刻附和:“陈科长说得对!我觉得还得定期调换译电员的岗位,避免有人在一个岗位待久了,和共党建立固定联系。”
陈默心里冷笑,表面却点头:“王科长这个建议好,但调换频率不能太高,译电员需要熟悉岗位才能保证译电准确,我建议三个月调换一次,既能防止泄密,又不影响工作。”
他把调换频率定得很长,这样他就能在情报一处待得更久,有足够的时间传递情报。
戴笠点点头,在方案上记下这两条:“就按你们说的来,陈默,方案的细化工作交给你,下周给我初稿。”
“是。”陈默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细化方案时,他要把“死信箱暗哨”的布置地点写得模糊,比如“城南区域”“城西巷弄”,让调查科找不到具体位置;还要在“密码本管理”里加一条“译电科长可临时调用密码本”,为自己以后接触核心密码本铺路。
散会后,王科长故意凑过来,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陈处长,这次方案你可得好好写,别再出什么岔子。”
“放心,王科长,我肯定尽心尽力。”陈默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想——尽心尽力地给你们的方案“留漏洞”。
回到情报一处译电科,陈默立刻把小李叫过来,让他整理译电员的亲属背景资料。“科长,真要查三代亲属啊?这工作量也太大了。”小李皱着眉,手里的笔半天没动。
“没办法,这是戴老板的命令。”
陈默把方案草案推给他,“你先把科里所有人的资料整理出来,重点标注有农村亲属的,特别是苏区附近的——调查科最怀疑这种。”
他故意把重点引向农村亲属,因为他自己的亲属都在偏远地区,和苏区没任何关联,这样一来,他就能顺利通过审查。
小李点点头,抱着资料出去了。
陈默坐在椅子上,拿起方案草案,开始细化内容。笔尖落在“暗哨布置”那一页,他写下“城南茶馆附近、城西死信箱周边,各布置两名暗哨,实行三班倒”——城南茶馆是苏晴的联络点,城西死信箱是他和组织的接头处,他故意把地点写得具体,其实是在提醒组织,这些地方已经不安全,让他们尽快更换联络点。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一边忙着细化反情报渗透方案,一边继续给新情报员上课。
他把“过时的加密方法”讲得越来越细,还组织了一场译电比赛,故意让用旧方法译电的学员拿了第一名,奖品是一本1929年的加密教材——这本教材里,藏着好几个组织早已掌握的破译技巧,迟早会通过学员的手,传到复兴社的各个情报点。
这天下午,戴笠把陈默叫到办公室,手里拿着他细化后的方案草案,眼神里满是满意:“陈默,你做得很好,方案很细致,特别是译电员审查和暗哨布置这两块,考虑得很周全。”
“都是老师指导得好。”
陈默谦虚地说,心里却在冷笑——你越满意,组织就越安全。
戴笠点点头,把方案放在桌上:“就按这个方案执行,下周开始,先从译电科查起,你要带头配合。”
“是,我一定配合。”
陈默应着,转身出门时,后背已经渗出了细汗——审查要开始了,他必须确保自己的背景资料没任何破绽。
回到情报一处,陈默立刻找出自己的档案,仔细翻看着——家父在农村有上百亩土地、收地租,还在湘潭经营着绸缎庄,由由养山“赵山”带大。毕业于南京电讯学校,入职复兴社7年,没有任何亲属在苏区,也没任何异常行踪。他把档案放回抽屉,锁好,松了一口气——这些资料都是真的,就算调查科查破天,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傍晚下班时,陈默绕到文具店门口,见柜台上的“碳素”墨水瓶倒了,瓶身沾着点墨水——苏晴的暗号,问他“方案是否有风险”。
他走进店里,拿了瓶纯蓝墨水,声音压得低:“老板,再拿张信纸。”——信纸,代表“方案有漏洞,可规避风险”。
走出文具店,身后的盯梢员还在跟着,见他手里拿着墨水和信纸,没起疑心。
陈默慢悠悠地往家走,心里却在想——静默期快结束了,等反情报渗透方案执行起来,组织就能通过他留下的漏洞,继续传递情报。
他做的这些看似平常的日常工作,其实都是在为组织铺路,用最隐蔽的方式,践行着自己的潜伏使命。
回到家,陈默关上门,把墨水和信纸放在桌上,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复兴社总部的方向。
夜色渐浓,灯光点点,像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陈默依旧是踩着点,来到情报一处办公室。他刚坐下,小李就拿着他的背景资料过来说:“陈处长,您的资料整理好了,调查科的人下午就来查。”
陈默接过资料,翻了一遍,确认没任何问题,点点头:“知道了,让他们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小李点点头,抱着资料出去了。陈默拿起桌上的反情报渗透方案,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他的地下潜伏,不是轰轰烈烈冒险,而是藏在每份电报、每次培训、每个方案里的坚持。看似平凡的日常,就是对抗敌人的战场,也是守护信仰的方式。
办公室里的气氛却很平静。陈默拿起钢笔,开始批改新一批的译电作业。他知道,只要坚持下去,胜利那一天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