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为涂山连绵的殿宇楼阁披上一层柔和的金纱。
然而,在涂山最深处,一片被强大结界静静笼罩的区域,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超越时光的、永恒的静谧。
这里的气息庄重而沉凝,连风经过此处都会不自觉地将呼啸化为无声的流淌,阳光也仿佛变得格外温和,不忍惊扰此地的安宁。
容容牵着涂山暮的小手,走在一条通往深处、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青石小径上。越往里走,周遭的环境越发幽静,甚至连鸟鸣虫嘶都彻底消失,只剩下两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涂山暮敏感地察觉到了此地气氛的不同寻常。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容容的手指,碧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里没有庭院的花团锦簇,也没有书房的墨香暖意,只有参天的古木投下浓重的、安静的阴影,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种令人心神不由自主沉淀下来的肃穆感。
“容容姐,”他忍不住小声问道,声音在过分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要去哪里?”
容容低下头,对他露出一个极温柔的、却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的笑容。她轻轻握了握他的小手,声音放得又轻又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带暮儿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见一位……很重要的姐姐。”
“很重要的姐姐?”涂山暮眨了眨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雅雅姐那火红而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小身子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容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轻笑摇头:“不是雅雅姐。是另一位姐姐,她……睡着了,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休息。我们悄悄去看她,好不好?”
“睡着了?”这个概念让涂山暮感到新奇。在他的认知里,睡觉就是在自己的小床上,容容姐会来哄他,还会做噩梦。是什么样的姐姐,需要睡在这么安静又严肃的地方呢?
带着这份好奇与一丝懵懂的敬畏,他跟着容容继续前行。
最终,他们在一扇看似古朴、却隐隐流动着复杂符文光华的木门前停下。门扉紧闭,无声地散发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守护之意。容容神色变得愈发郑重,她松开暮儿的手,指尖凝结起柔和而精纯的翠绿色妖力,轻轻按在门扉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符文依次亮起,又悄然隐没。厚重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极其温暖、纯净、却又沉静如深海般的气息,伴随着门扉的开启,缓缓流淌而出,瞬间将两人包裹。
那气息强大到令人心悸,却又没有丝毫压迫感,反而如同最温暖的阳光和最柔和的泉水,带着一种抚平一切焦躁、安妥一切灵魂的神奇力量。气息中还夹杂着一种极淡的、清冽的冷香,如同雪后初霁的松林,干净而悠远。
容容率先侧身进入,然后向涂山暮伸出手。
涂山暮迈过那高高的门槛,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碧色的眼眸因震惊而微微睁大。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却异常简洁的静室。没有多余的陈设,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空灵与洁净。四壁和穹顶似乎都是由某种温润的玉石砌成,散发着柔和而均匀的微光,将整个室内照亮,却丝毫不觉刺眼。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上方柔和的光晕。
静室的中央,是一座由整块巨大无比的、毫无瑕疵的暖白玉石雕琢而成的平台,宛如一张浑然天成的玉床。玉床之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流动水波般的金色光晕,那温暖而强大的气息正是由此散发出来,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守护着其上的一切。
而就在那玉床之上,金色光晕的中心,静静地躺着一位女子。
她身着一袭素雅到了极致的白色长裙,裙摆如云朵般铺散在玉床上,墨玉般的长发未经任何束缚,柔顺地散落在枕畔,衬得她露出的侧脸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她的面容安详得不可思议,如同沉浸在最美妙的梦境之中,眉宇间舒展平和,看不到一丝痛苦或挣扎的痕迹。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静静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唇色是自然的淡粉,唇角甚至似乎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温柔的弧度。
她只是躺在那里, 却仿佛是整个静室、乃至这片天地宁静的核心。所有的光,所有的气息,都温柔地萦绕着她,守护着她的沉睡。
涂山暮看得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姐姐,也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暖、强大却又如此安宁的气息。这气息与他体内的木灵之力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让他感到无比的舒适和安心,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始的、最安全的孕育之地。
更让他感到困惑却又自然而然的是,在这份舒适与安心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曾感受过这份温暖的气息;仿佛眼前这位沉睡的姐姐,是他血脉深处某个早已遗忘却又无比熟悉的印记。这种亲切感毫无来由,却真实得让他想要靠近。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又一小步,仰着小脸,痴痴地望着玉床上那静谧的身影,碧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一种懵懂的孺慕之情。
容容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同样落在姐姐安详的睡颜上,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关切,有思念,有不易察觉的忧色,但更多的是一种温柔的守护和坚定的信念。
静室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涂山暮才仿佛从那种震撼与莫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转过头,拉了拉容容的衣袖,用气声极小极小地问道,生怕惊扰了那份完美的安宁:
“容容姐……这位姐姐……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她快点醒来的渴望。他想认识这位感觉如此温暖又亲切的姐姐。
容容听到他的问题,眼神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黯,如同晴朗天空飘过一丝极淡的云翳,但那抹情绪很快便被更深的温柔所覆盖。她蹲下身,与暮儿平视,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他方才被风吹得微乱的额发,柔声回答道,声音轻缓得像是在哼唱摇篮曲:
“红红姐她啊……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地、长长地睡一觉。”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玉床,语气里充满了无限的耐心与包容:“等她休息好了,养足了精神,自然就会醒过来的。”
她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没有诉说其中的艰难与漫长,只是用一个孩子最能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将一份沉重的等待,化作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温柔的约定。
涂山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看沉睡的红红,又看看温柔的容容,小声地、郑重地说:“那……那我们不要吵她,让她好好休息。”
“嗯,”容容微笑着点头,“暮儿真乖。”
她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用目光细细描摹姐姐的睡颜,确认一切安稳。然后,她才牵着涂山暮的手,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静室。
厚重的木门再次无声合拢,将那份温暖的宁静重新封存于内。
走在返回的青石小径上,涂山暮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的门扉。那位名叫“红红”的姐姐那安详的睡颜和那股温暖亲切的气息,已深深地印在了他初生的记忆里。
“容容姐,”他忽然小声说,“等红红姐醒了,暮儿可以把新学会的字写给她看吗?”
容容的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向他写满认真期待的小脸,心中一软,泛起阵阵酸楚又温暖的涟漪。她用力握紧了他的小手,声音柔和而坚定:
“好。等她醒了,一定会的。”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照亮前路,也无声地许下了一个关于苏醒与重逢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