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维新
我在铜仁国立三中只呆了一个学期,时间并不长,却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我们一行七八人,背着背包,冒着严寒,于1945年年初从玉屏到了铜仁。我们拿着当时第九战区司令部证明我们是“流亡学生”的介绍信,见到了三中的校长钟宏。钟宏戴着眼镜,镜片中流露出来的目光是严峻的。他逐一问了我们的姓名,说:“你们先歇下,等文化测试之后再插班就读。”经测试,我如愿地插班读了高中一年二期。
其实,我们当时并非流亡中的学生。我们原在贵州玉屏国立二十中学高中师范部读书,因见学校当局腐败,难以得到温饱和正常的学习,时有怨言。这时有几位同学领头发动罢课,我也积极参与了。学潮过后,尽管校长易人,我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一心想脱离本校,另谋出路。恰巧有位同学的家长同王耀武早年相识,便通过他的关系弄到了第九战区司令部的介绍信,顺利地转到了三中。要是钟宏校长当时知道我们的底细,是决不会收容的。
三中的学校管理严而有序,教师教学认真,学生学习风气也较浓厚,初来乍到,有耳目一新之感。我记得有一位教生物的老师,教学很得法,他上课不是让学生死啃书本,而是联系实际,谈笑风生,使我在生物的奥秘、人体的奥秘面前,大开眼界。有一次,一位同学提问:“人为什么要结婚?他认真地讲了人体的生理构造,既不回避问题,也讲得比较含蓄。他说,结婚是人生的乐趣,也是延续生命的大事,你们以后会懂得的。说得同学们满堂大笑。事后了解,这位老师(可惜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也是因抗日战争流亡到此地的,两夫妇都在三中教书,为人正直、敦厚,生活十分俭朴。象这样令人敬佩的老师,在三中不在少数。
课余,我还常到铜江游泳,或站在铜江桥头,看落日归帆,听林涛鸟鸣,别有一番情趣。我对于日夜奔流不息的铜江是深有感情的,还写过诗,登在当时铜仁的报纸副刊上。
不久,我对三中的认识深了一层,感到这里政治上太闭塞,同外界接触甚少。对国内外的形势知之甚少。课堂上所学的东西,满足不了我和一些同学的要求,特别是对公民课,多数同学都不感兴趣。我转到三中时,经二十中一位同学的介绍,结识了在铜仁县中教美术的杨先生,他年纪轻,比我大不了几岁,从桂林来此任教,见识广,见解新,我从他那里找到了新天地。读到了艾思奇的《大众哲学》、钱亦石的《中国怎样降到半殖民地》、《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小史》和狄超白的《通俗经济学讲话》等书,使自己在朦胧中有了初步觉醒,在昏暗中见到了光明。我们在一起谈时事,谈前途,谈理想,十分相投。我一有了课余时间,就往他那里去。
我在三中是沉默寡言的,在同学中并不引人注目。但在这沉默中有时也爆发出不沉默之举。记得有一次,我从杨先生处看到一份夹寄在中央日报里的重庆新华日报,其中有的文章揭露了国民党拒绝建立民主联合政府的主张,坚持独裁,准备内战的行为,心中非常气愤,连夜将它剪了下来,贴在教学大楼的墙上。第二天一早,路过的同学都来围观,议论纷纷,但很快就被人撕下了。我想,这投下的也许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石子,但在沉寂中总会激起几朵浪花吧!
1945年8月14日,日本投降了。我怀着激动的心情,也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渴望,离开了三中。我同杨先生一起,沿着崎岖的山间公路,走向社会,奔向生活的大海……。
(黎维新,男,湖北武昌人。1945年随国立二十中合并进入国立三中就读。曾任湖南省出版局副局长。编审。现已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