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天牛庙村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宁静。
封大脚带着两个平日里最信得过、也最机灵胆大的年轻佃户早早埋伏在了李老三家院外的柴火垛后。三人屏息凝神,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破木门。
“大脚哥,咱真能逮着老三?”
他带来的后生有些不确定。
“丁爷料事如神,让咱等咱就等着,肯定能成。”
封大脚语气坚定,手心却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他深知若今晚抓不到宁学祥的把柄,再想组织起来锄地汉可就难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三人腿脚都有些发麻之时,李老三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左右张望一番,正是那李老三。
他缩着脖子,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快步朝着宁家大院的方向溜去。
“跟上!”
封大脚低喝一声,三人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刚跟了一会果然有了发现,半夜行动的可不止李老三一人。
在通往宁家的几条村庄小路上,陆续出现了王老棍、赵老蔫等那些白天签文书的佃户。
他们彼此并不交谈,却都心照不宣地朝着同一个目的地摸去。
宁家大院那气派的门楼前,管家筐子早已候在侧门边。
他见到李老三等人,也不多话只是招招手,便将这八人逐一引了进去。
“果然进去了!”后生咬着牙,拳头攥得咯咯响。
“别急,等他们出来。”
封大脚按住冲动的后生们,几人继续在暗处潜伏。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侧门再次打开。
李老三等人鱼贯而出,一个个脚步轻快了许多,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各自朝着家的方向散去。
“盯紧李老三,落单了就动手把他扣住。”
封大脚目标明确,带着那些后生专门尾随走在最后的李老三。
行至一处偏僻的巷口,眼见前后无人,封大脚一个箭步上前,从背后猛地捂住李老三的嘴。
几个后生同时动手,一人扭臂,一人绊腿,瞬间便将这汉子制住,拖进了旁边草垛的阴影里。
“唔……唔!”
李老三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
“闭嘴!再动打断你的腿!”
封大脚低声厉喝,松开了捂嘴的手,但其余后生扭着他胳膊腿的力道丝毫未减。
“大……大脚?你这是干啥?俺可没得罪你啊!”
李老三看清是封大脚,声音发颤却还想装糊涂。
“干啥?俺问你,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去宁家干啥?怀里揣的啥?”
大脚目光死死盯着他。
“没……没啥,就是宁老爷找俺们去对对账,这不永佃减租了么?”
李老三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对账?骗鬼呢?半夜对账?搜!”
封大脚不再跟他废话,示意后生们动手。
那些愣小子毫不客气,伸手就往李老三怀里掏。
李老三还想挣扎,被那些后生用力一拧胳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再动。
很快他们从李老三怀里摸出了一卷纸。
借着微弱的月光展开一看,哪里是什么永佃文书!分明就是往年那种随时可以抽地加租的旧式租契。
“好啊!李老三,你们合伙做局,骗俺们全村锄地汉。”
封大脚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夺过那租契。
人赃并获,李老三顿时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他带着哭腔道:“大脚俺也是没法子啊,宁老爷逼着俺们去的,说只要帮他把这场戏演完,今年就少收俺家两成租子,俺家娃多,实在活不下去了啊。”
“呸!为了两成租子,你就帮着那老狗坑害乡亲?”
“哼,是不是还说不答应抽你家地?怂包。”
后生们七嘴八舌的呵斥。
封大脚强压怒火,知道跟李老三这种软骨头计较无用。
他沉吟片刻,对那些愣小子说道:“别骂了,先捆了嘴堵上,咱把他带走。”
“大脚哥,你说带哪儿去?送宁二叔家?”
封大脚断然否定:“不成,宁学瑞二叔虽然正气,但宁学祥是他哥,送过去保不齐放虎归山,咱不能冒险,直接上山找丁爷吧。”
当下三人用破布堵了李老三的嘴,用麻绳捆了个结实,俩壮实后生一左一右架着,避开大路专走小道,趁着夜色直奔望牛山庄。
山庄主宅的书房内,油灯果然还亮着。
丁锋披着外衫,正在灯下翻阅一本账册,似乎早已料到今夜会有访客。
听到院外动静,他嘴角微扬放下账册。
“先生,封大脚他们来了,还捆着个人。”
丁存孝在门外禀报。
“让他们进来。”
封大脚三人押着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李老三进了书房。
一进门,封大脚便将那卷旧租契双手呈上,气呼呼地将今晚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禀明。
丁锋接过租契扫了一眼。
他并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果然如此,李老三,大脚说的可是实情?”
李老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丁爷饶命!丁爷饶命啊!俺知道您杀人不眨眼,捏死马子和印局都像捏臭虫,俺这都是宁学祥逼的,俺再也不敢了。”
丁锋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他对封大脚道:“人证物证俱在,宁学祥这出戏算是唱砸了,你们做得对,此人先扣在山庄,俺会好生看管,大脚你明日一早就以农会筹备会代表的名义,去找村长宁学瑞,要求他立刻召集全村佃户和村老,就说有要事相商,关乎永佃真伪,到时候我会带着这位李老三,当众与宁学祥对质,看他还有何话说。”
封大脚闻言,心中大定,激动地抱拳:“是!全听丁爷安排。”
有了丁锋撑腰,加上铁证如山,他仿佛已经看到宁学祥在众目睽睽之下哑口无言、被迫低头认栽的场景。
这一次他定要为天牛庙所有的佃户,争回那本该属于他们的永佃权。
而丁锋看着大脚,觉着这小子也算可用之才,但太过迂腐,也太容易相信别人,妇人之仁难成大器,对于自己终归不会有什么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