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宁的话,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让我那颗因权谋而躁动、因愧疚而撕裂的心,重新找到了安稳的节律。
我不再内耗,不再挣扎。
我清楚地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场必须尽快结束的、丑陋的消耗战。王浩这颗毒瘤,已经开始腐蚀项目的根基,必须以最快、最决绝的方式,予以切除。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一个让他自己,将所有罪证,都暴露在阳光下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来得比我预想中还要快。
周一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审阅一份关于产业园配套设施的规划报告,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突然响了。
看到那个陌生的号码,我的眼皮跳了一下。我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客气的男声:
“您好,是江远副主任吗?”
“我是。”
“这里是市纪委监委第三监督检查室。有点情况,想请您过来协助了解一下。您看现在方便吗?”
来了。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非但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沉静得如同一口深井。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我知道,王浩这只困兽,终于做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愚蠢的撕咬。
“好的。”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请告诉我具体地址,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拿起外套,就像去参加一个普通的会议一样,平静地走出了办公室。
市纪委的谈话室,比我想象中更具压迫感。
房间不大,墙壁是米色的软包,吸收了所有的声音,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窒息感。头顶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将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都照得无所遁形。我坐在一张固定的椅子上,对面,是两名神情严肃的纪委干部。
简单的开场白后,坐在主位的那位干部,从一个牛皮纸袋里,拿出了一叠打印好的材料,推到我面前。
最上面的一张,赫然便是我和苏晴在高尔夫球场那张角度暧昧的照片。
照片下面,是一封打印的匿名举报信。信中的措辞极其恶毒,将我描绘成一个利用职权,与女商人进行不正当交易,大搞权色交易的腐败分子。信中“详细”描述了我如何“暗示”苏晴,并最终通过她,从王浩的项目里,攫取了巨大的个人利益。
“江主任,”主位的干部用指节敲了敲照片,语气平淡,眼神却锐利如鹰,“对这个场景,还有印象吗?”
“有印象。”我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这是上个月,在城郊的高尔夫球场,我与远星资本的苏晴顾问,以及项目投资人王浩先生,进行的一次商务洽谈。”
“哦?商务洽tAb谈?”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干部,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质疑,“据我们收到的举报材料反映,这次洽谈的气氛,似乎不只是商务那么简单。”
我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主位干部,不疾不徐地说道:“两位领导,这张照片,角度选得很好。它恰好定格了苏顾问因为脚下不稳,我伸手扶她的一瞬间。但它没有拍到的是,当时王浩先生,就在我们旁边三米远的地方。它更没有拍到的是,在这次洽谈中,我明确拒绝了王浩先生提出的、一系列不符合项目规定的要求。”
我的话,清晰而冷静,将一个暧昧的瞬间,重新拉回到了一个完整而严肃的工作场景中。
主位干部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我没有停,我知道,单纯的辩解是苍白无力的。在纪委的谈话室里,被动防守,永远是下策。我必须主动出击,夺回话语权,重新定义整件事的性质。
“两位领导,”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其实,这张照片本身,以及这封举报信的内容,我认为都不重要。”
我的话,让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一下。
“重要的是,这封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它出现的时机。”我的声音,在寂静的谈话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在上周,我刚刚主持了一场协调会,否决了举报人王浩先生,一系列试图干预项目正常流程、破坏供应链规则的无理要求。而今天,这封信就送到了纪委。”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关于王浩私下接触供应商,扰乱市场价格的简报材料,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巧合吗?我不这么认为。”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我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或者男女作风问题。这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针对市政府重点项目负责人的,恶意诬告和政治报复!”
“其目的,就是通过制造丑闻,将我与专业的项目顾问苏晴女士一起拉下水,从而搞乱整个项目,达到他个人继续在项目中谋取不正当利益的目的!”
“这种行为,破坏的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名誉,更是海州市委市政府全力打造的,亲清的政商关系和公平的营商环境!这是在向所有遵纪守法的企业家,传递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在海州,谁不听话,谁不给好处,谁就会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恶意中伤!”
我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掷地有声。
我将王浩的个人报复行为,直接上升到了破坏全市发展大局的政治高度。我不再是一个被审查的嫌疑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正在揭露一场巨大政治阴谋的“吹哨人”。
对面的两名纪委干部,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凝重。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主位干部拿起我递过去的材料,仔细地翻阅起来。
我知道,这场心理战的局势,已经彻底逆转。
从纪委大楼出来,已经是傍晚。夕阳将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晴背后,远星资本中国区负责人的电话。
电话里,我没有提及纪委的任何细节。我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向他通报了王浩近期一系列破坏项目合作基础的行为,以及他对我本人,发起的“非商业竞争手段”。
电话那头的资本大佬,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随后,他用一种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江主任,我明白了。远星资本,绝不允许任何合作伙伴,用如此愚蠢的方式,将我们拖入不可控的政治风险中。请您放心,董事会,会给您和海州市政府,一个明确的交代。”
挂断电话,我看着天边的晚霞,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王浩的死局,已经布成。
最后的摊牌会,在两天后,市发改委最大的会议室里召开。
参会的,只有几方核心人物。我,代表市政府。苏晴和她的法务团队,代表远星资本。以及,脸色煞白、眼神惶恐的王浩。
会议由我主持。
我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直接将纪委已经初步认定“举报内容严重失实,存在恶意诬告嫌疑”的口头通报,以及远星资本董事会“鉴于合作方王浩先生严重违约,单方面终止一切合作”的正式决议,摆在了桌面上。
“王总,”我看着他,语气平静得像在宣读一份天气预报,“基于以上两点,我代表海州市政府,正式通知你。你与‘大健康产业’项目的所有合作,即刻终止。关于后续的清算和赔偿问题,将由法务和审计部门跟进。同时,市纪委和公安局,将对你涉嫌诬告陷害、以及在商业活动中可能存在的其他违法行为,保留进一步调查的权利。”
图穷,匕见。
王浩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颓然地瘫倒在椅子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写满精明和傲慢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精心射出的一支毒箭,为什么最终会调转方向,射穿了自己的胸膛。
会议结束了。
苏晴的团队礼貌地向我告辞。王浩则像一滩烂泥一样,被他的助理架出了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复仇的快感。
我的脑海里,反复浮现出王浩最后那张面如死灰的脸。
我看到了一个旧时代的商人,如何被新时代的规则,碾压得粉身碎骨。他的失败,固然是咎由自取。但在这场胜利中,我所扮演的角色,却让我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重量。
我亲手,终结了一个人的事业,也可能终结了他的人生。
我手中的权力,第一次向我展露出它最冷酷、最无情的一面。它不仅可以创造,也可以毁灭。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我告诉自己,江远,你必须记住今天这种感觉。记住权力的冰冷,才能永远敬畏它,才能永远,不被它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