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墨衡的凝视中微微摇曳,将他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与古籍中记载的那些勘测地脉、布设金石的古之智者身影悄然重叠。他指尖拂过抄本上模糊的字迹,“地脉共振”、“镇脉法”……这些古老的词汇此刻不再是故纸堆里的虚言,而是与眼前这不断“苏醒”的石窟,与贺兰山深处那愈发急促的波动紧密相连的先知。
“其法甚秘,非巨子不传……”他低声重复着这句令人沉重的话语。秘法失传,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操作的指南,更意味着风险未知。这石窟,当年成功“镇”住了什么?是平息了狂暴的地脉能量,还是……封印了某种更为可怕的存在?亦或者,岁月流转,设施本身的功能已然异化,从“镇脉”变成了“聚能”或“共鸣”的节点?它此刻被“唤醒”,带来的究竟是解决问题的契机,还是引爆更大危机的导火索?
“老师。”石岳压低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他手中拿着刚刚绘制的皮纸,脸色凝重地凑到油灯旁,“能量场没有平复,反而……您看。”
墨衡接过皮纸,上面绘制的能量波形依旧维持在一个远高于以往的水平,更令人不安的是,代表岩壁温度的那条曲线,正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趋势,持续向上攀升。能量场的强度,也在同步增强。
“峰值虽已过去,但基底强度提升了至少三成,而且……岩壁的温度还在升高。”石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石窟,好像在……发热。”
墨衡的目光扫过皮纸上那些复杂的、尚未识别的谐波频率标记。“持续监测,重点记录温度变化与能量场强度的关联。任何微小波动,立即报我。”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靠近那处谐振腔室的位置。”
“明白。”石岳点头,匆匆离去,背影融入石窟通道的昏暗之中。
墨衡的视线再次落回古籍。先人的智慧指明了方向,却也投下了更深的阴影。他必须知道更多,关于这“镇脉法”的细节,关于它可能封存或引导的究竟是什么。他的目光在残缺的段落间搜寻,试图捕捉那些被时光磨蚀的线索。
而在石窟的另一处,借整理散落器材的掩护,赵三的手指在特制的薄绢上快速移动,密写药水留下无色的痕迹:“戌时三刻二次异动后,能量场未复常态,岩壁持续升温,墨衡疑与古之‘镇脉’设施苏醒相关,已命石岳严密监测谐振腔室。李三呓语有‘坐标偏移’、‘协议排斥’等词,意识混乱加剧。墨衡推测石窟或为古代预设设施,功能或涉能量引导存储,状态已变,吉凶难料。” 记录完毕,他将薄绢小心藏入内衬,面色如常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仿佛只是众多受惊学员中不起眼的一个。
汴京,科技监衙署。
徐若清看着面前由太学算学博士加急送来的鉴定文书,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文书上,对李三所书写那些扭曲符号的判定清晰而沉重——“结构严谨,意蕴深奥,确系一完整且高深之算学体系,非今之算学所能囊括,亦非已知西域算法可比。”
“异域知识……高深体系……”徐若清低声自语,眼中锐光一闪而逝。这已远超“奇技淫巧”的范畴,这是足以动摇学问根基、甚至可能蕴含未知力量的“异端”。边境墨衡等人所涉,绝非简单的技术改良或民间异闻。
他不再犹豫,取过一份空白的调令,提笔蘸墨,笔走龙蛇:“着即增派技术勘验案精干三组,速赴边境交流区。一,加强对墨家相关人员,尤其李三之监控,详录其言行异状;二,设法获取更多此类异域符号样本,并尝试解析其内涵;三,评估此‘知识’传播之风险与影响。此事关乎国本,不得有误。” 落下印鉴,他唤来亲信属官,“八百里加急,即刻发出。”
属官领命而去。徐若清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北方向。边境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向汴京,而他,必须将这涌动的暗流纳入可控的河道。
边境石窟,地下学院区域已暂时停止了所有实验课程,但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学员们被要求留在指定区域,不得随意走动,彼此间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墨衡安排了几名沉稳的弟子轮流警戒,自己则大部分时间埋首于那几卷珍贵的古籍抄本之中,试图从残篇断简里拼凑出更多的真相。
油灯的光芒映着他紧蹙的眉头。他发现了一处此前忽略的细节,在一段关于“地脉之气”的描述旁,有极细微的注释,提到了“金石导引,非仅镇之,亦可激之,然需慎辨其‘性’,阳亢则灾,阴郁则晦……”
“激之?”墨衡心中一动,“非仅镇之,亦可激之……需辨其‘性’……” 这似乎暗示,“镇脉法”并非一味压制,也可能包含引导甚至激发的法门,但关键在于辨别地脉能量的“性质”。阳亢则引发灾祸,阴郁则导致晦暗……那么,贺兰山深处传来的,以及这石窟正在回应的,究竟是何种“性质”的能量?
他联想到李三呓语中的“协议排斥”、“底层隔离”,还有之前净化点能量反冲中蕴含的那种“恢弘秩序”……这绝非简单的“阳亢”或“阴郁”所能概括。难道这“曦和”网络相关的能量,具有某种……智能化的、遵循特定规则的性质?所以才会出现“协议”、“权限”这样的概念?
思路似乎清晰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如果能量本身具备某种“规则性”,那么贸然“激发”,触动的可能就不是单纯的能量爆发,而是某种预设的、未知的“协议”反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嗡鸣声,自石窟深处传来,仿佛来自岩体内部。墨衡猛地抬头,侧耳倾听。嗡鸣声持续了约莫三息时间,又悄然消失,但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似乎又加重了一分。
几乎同时,石岳再次快步而来,这次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惊疑:“老师!谐振腔室方向……岩壁温度攀升速度加快了!而且,能量场出现间歇性的高频震颤,虽然幅度不大,但频率极快!”
墨衡立刻起身:“带我去看。”
两人迅速穿过曲折的通道,越靠近那处天然的谐振腔室,空气中那股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感似乎就越明显。来到腔室入口,墨衡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岩石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石岳手中的探测装置屏幕上,代表能量场的波形图正在剧烈地抖动,夹杂着无数细密的、高频的毛刺。
墨衡伸手触摸腔室的岩壁,一股明显的温热感传来,绝非正常地下岩层该有的温度。
“温度还在升?”他问。
“是,比半刻钟前又高了约一度。”石岳肯定道,指着屏幕上一条稳定上扬的曲线。
墨衡沉默地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波形和攀升的温度曲线。这古老的设施,不仅在被“唤醒”,而且其苏醒的过程,似乎正在加速,并且伴随着某种……内在的、不稳定的“调试”或“自检”?李三的呓语,古籍的警示,眼前的异常数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越来越明显的结论:他们正站在一个正在启动的、远超理解的古老系统边缘,而这个系统内部,显然并非风平浪静。
“记录所有数据,尤其是这种高频震颤的模式和温度变化曲线。”墨衡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再靠近这处腔室,包括……进行任何形式的能量激发实验。”
“是!”石岳凛然应命。
墨衡退出腔室区域,回到相对安全的通道中。他需要立刻将这一进展告知崔婉宁。古籍中“亦可激之”的记载,结合当前观测到的加速升温和高频震颤,意味着这古代设施可能正处于某种“激活”或“响应”状态,其最终指向难以预料。而科技监增派的力量,恐怕不日即将抵达,外部压力与内部变量的交互,将使局面更加复杂难控。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临时书房,准备书写密信。经过学员们休息的区域时,他注意到李三依旧双目紧闭,但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那枚晶片在其掌心,蓝光的闪烁似乎也带上了一种急促的节奏,与石窟深处那微弱的嗡鸣隐隐呼应。
而赵三,则在一个角落,看似疲惫地闭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默记着什么节奏或代码。
山雨未歇,风势更急。古老的回音不再仅仅来自历史的深处,更来自于脚下这正在逐渐发热、嗡鸣的岩层本身。风暴眼正在收缩,压力持续积聚,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到来。墨衡知道,他们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