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
冯三保扭头看见先生走来,意识到自己的小说被看完了,先生正特意来评价的,所以他也开始激动起来。
但不太对,先生的脸色有些阴沉。
是写的很差吗?
先生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他顿时意识到可能是小说的内容,引起了先生的反感,这让他激动的心又变得紧张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活,试探着问道:
“先生,您觉得怎样?”
钟鸣拿起纸张,反问道:“你的小说里讲的内容,有几成真?有几成假?”
冯三保想了想,道:
“大概有八成真,两成假。”
钟鸣仍在纠结这个问题,“嗯,细说,假是哪里假?”
闻言,冯三保面露犹豫之色,但看了先生那一脸严肃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隐瞒。
“先生,小说中牢房里的人数是假的,实际上被关起来的起码有几十人,多的时候甚至有上百人......还有那个‘女人’是假的,其实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个‘孩童’,那才是适合拿来练手的......”
听到这些话,钟鸣脑中出现了画面。
“你......”
他欲言又止,抬起手又忍不住停顿。
最后,他只是问了一句:
“这事很常见吗?”
冯三保点点头,“先生,这样的事,再常见不过了......”
钟鸣皱起眉,“毫不顾忌?”
冯三保再次点头:
“先生,我注意到吉平县虽然穷,但是这里的人口却不算多......在我们那儿,那些没有修为的、穷苦的人家,却会卯足了劲生孩子,少的四、五个,多的八个、十个,一个村的人口可能就有上万人。人呐,是杀不完的......”
闻言,钟鸣缄默无言。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
一个北境的面积,就比地球大得多。
这里的土地足够辽阔、肥沃,只要有人劳作,没有天灾,就足够养活数不尽的人。
说是一个村,可能占地面积比得上地球的一个城市,是鸡村这种狭隘的地方所不能相比的。
地多了,人穷了,就要生孩子。
生的越多越好啊!
这样死去一部分,影响也不大。
对于力量足够的人来说,资源与生命都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数字而已。
强者,确实很强。
强到可以搬山填海,上天入地。
但他们的强大是虚假的,他为了勇猛、威风凛凛也是虚假的,因为真正的强者、勇者,不会压榨弱者,只会向更强者索取。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所以这个世道,也就如此而已。
它一定称不上强大,甚至堪称弱小。
一个公序良俗健全,人人积极向上的社会,才足以称得上强大。
冯三保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此时他也有点后悔。
怎么给先生这样的人看这些?
可惜不看这些,又看哪些?
他写小说的时候,回顾了自己的整个人生,在每一段记忆里寻找素材。最终他发现,自己唯有在镇北王府做饭的那段经历,才是可拿得出手的,其余的皆平平淡淡、不值一提。
钟鸣抬起眼,问道:
“三保,你这辈子杀过多少人啊?”
“这......”
这问题毫无疑问是一个难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先生已经对他的小说内容感到不适了。现在他问这个问题,自己是如实回答呢,还是理智地编一个数字?
再三思考后,他选择如实回答:
“自学厨以来,职责所在,这是经常是要杀的,抛开最近七年,一年十个总归是有的......大概,九百到一千吧?”
钟鸣此时面无表情,道:
“你杀的都是些怎样的人?”
冯三保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先生。我是一个厨子,需要练习或是做菜的时候,只需要从牢房里去捉就行了。他们都是清一色赤裸裸的,身上沾满了污秽,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
钟鸣的视线在纸张上:
“不,你知道的。”
听到这话,冯三保错愕了一下,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先生这话是有所含义的,于是他开始思考起来。
片刻后他答道:
“对,您说得对,我确实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他们,都是穷人。”
钟鸣缓缓点头,还是没说话。
先前一直待在屋外的刘寄奴忽然看向屋内,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冯三保迟疑片刻,问道:
“先生,您...您会杀了我吗?”
钟鸣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如果要杀你,你又当如何?”
冯三保面露苦笑:
“若没有先生,我先前就死了......这段时间以来 ,蒙您的教诲,我找到了新的出路。您的恩德......我是报答不完的,若您要杀我,我就是有死而已!”
钟鸣抬起右手,问道:
“没什么遗憾?”
冯三保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忙道:“先生,抛开那些让您不适的内容,我写的那个小说怎么样啊?要是能听完您的讲解,我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钟鸣点点头,慢慢说道:
“你写得挺好的,比我写得好......以日常衬托残忍,强化了恐怖感。采用近乎“零情感介入”的白描手法,不直接渲染血腥与残忍,而是通过客观动作、场景细节让读者自行感知。不得不说,这点确实有些高明!”
冯三保眨了眨眼,没大听懂。
“先生,您能说的简单点吗?”
钟鸣转身走去,
“就是因为你不懂技巧,还写得这样生动,由此看得出来你是个写小说的天才......具体手法与技巧,以后上课再说吧,你先做饭!”
冯三保瞪大了眼睛,
“先生,您不杀我了吗?”
钟鸣没回头,留下了一句:
“犯了『杀人罪』的人太多了,怎么杀得过来?再说了,我只是一个教书的,这事儿现在还不归我管!”
冯三保听后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就去做饭了。
他非常尊敬钟鸣,甚至甘愿被其杀死。
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到:
现在不归您管,那以后呢?
我知道您是想管的......但,恐怕就算是您,也是管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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