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恩秀那句“我跟你走”，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清水，在苏砚心中炸开。
他没有回头，只是那一直紧绷的背脊，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我跟你走。”
这四个字，不是疑问，不是请求，而是一个陈述。
在宗师们的联手反击与极星寮弟子的拼死掩护下，战场的均势被彻底打破。
归一会的执行者们虽然强大，但终究不是神。
他们的程序里没有应对这种“宗师联欢会”的预案。
当伊万的重拳将第三个黑衣人砸得胸骨塌陷，当播求的肘击将第四个黑衣人的头颅打得旋转一百八十度后，剩余的执行者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攻击。
他们的电子眼闪烁着红光，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快速的评估。
零点五秒后，所有黑衣人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撤退。
他们没有丝毫恋战，如同退潮的海水，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用一种非人的敏捷和效率，从各个角落遁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战斗戛然而止。
整个体育馆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伤者的呻吟。
大部分观众已经成功撤离，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翻倒的座椅，龟裂的地板，以及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伊万撑着膝盖，胸口的伤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风箱。
播求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连续的高强度爆发，对他的消耗同样巨大。
“他们……走了？”
钱多多举着手机，镜头还在颤抖。
没人回答他。
因为元武道联盟的“救援队”终于进场了。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救治伤员，也没有安抚幸存者，为首的安保队长径直走向钱多多，脸上是标准的面无表情。
“根据《联盟紧急事态管理条例》，你的直播行为已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现在予以强制关闭。”
“你他妈说什……”
钱多多一句国骂还没喷完，对方已经一把夺过手机，动作干脆利落，直接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瞬间漆黑。
全世界亿万观众眼前的画面，就此定格。
“你们干什么！这是罪证！”钱多多急了。
安保队长看都没看他，只是对着通讯器冷冷下令。
“封锁现场，控制所有‘涉事人员’，等待联盟高层指令。”
他口中的“涉事人员”，目光扫过的，赫然是苏砚、伊万、播求，甚至包括那些浴血奋战的极星寮弟子。
苏砚心中那股寒意，此刻已经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看着那些手持防暴盾牌，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的安保人员，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救援。
这是清场。
***
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联盟安保试图合围的瞬间，体育馆的供电系统被从外部破坏，全场陷入黑暗。
极星寮那位白眉老者不知何时已带人撬开了紧急通道，吼声如雷，为他们指明了唯一的生路。
那是一场赌上性命的突围。
第二天。
元武道联盟召开了紧急新闻发布会。
联盟主席周镇雄，一个面容儒雅、看上去颇有学者风范的中年男人，站在了聚光灯下。
他的表情沉痛，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各位，昨天，在我们的武道交流会上，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恐怖袭击事件。我代表联盟，向所有遇难者表示沉痛的哀悼，向他们的家人致以最深切的慰问。”
他深深鞠了一躬。
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
直起身后，周镇雄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经过我们连夜的调查，事件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世界。
“这场袭击的策划者与主要执行者，就是前武道新星——苏砚！”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镇雄指向身后大屏幕上的一张照片，那是钱多多直播中，苏砚身上金焰升腾的画面。
照片被刻意处理过，苏砚的面容显得狰狞，而他身上的金色光焰，则被渲染成一种不祥的暗金色。
“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表明，苏砚早已秘密加入了一个名为‘归一会’的邪恶组织，并窃取了禁忌的人体改造技术！”
“他在会场制造暴乱，残杀无辜，目的就是为了清除组织内的异己，并借此向联盟示威，企图颠覆现有的武道秩序！”
“大家请看，他身上这种非人的力量，以及那些所谓的‘黑衣人’，本就是同一种东西！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场邪恶组织的内讧和清洗！”
发布会现场一片哗然。
周镇雄举起手，压下骚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做出了最终的宣判。
“在此，我以元武道联盟主席的身份，正式宣布：苏砚，为‘武道叛逆’！联盟将对其下达最高级别的‘追缉令’，在全球范围内，对其进行无限期追捕！任何窝藏、协助苏砚者，皆以同罪论处！”
“同时，对于协助苏砚行凶的桑搏宗师伊万·彼得洛夫、泰拳宗师播求·班柴明，联盟将他们定义为‘从犯’，永久禁止其踏入华夏境内，并将其列入国际武道界的黑名单！”
消息一出，举世震动。
紧接着，苏家本家以最快的速度发表声明，称苏砚顽劣不驯，早已被逐出家族，其一切所作所为，均与苏家无关。
方家更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方家家主在接受采访时“痛心疾首”地表示，他们早就发现苏砚心术不正，如今看来，他早已堕入邪道。
一夜之间，风云变幻。
拯救了数千人的英雄，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世界公敌”。
***
一间不知位于何处的地下安全屋内。
老旧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联盟发布会的新闻重播。
“我操他妈的！”
钱多多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在面前的茶几上，发出一声巨响。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周镇雄这个老王八蛋，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当着全世界的面撒这种谎？！”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珠子都红了，指着电视里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破口大骂。
“还他妈武道叛逆！追缉令！我呸！这帮人从里到外都烂透了！他们跟那个‘归一会’就是一伙的！”
尹恩秀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帮那个被她救下的小女孩擦着脸。
她的手很稳，但微微泛白的指节，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时不时地，会用担忧的目光，瞟向房间的角落。
那里，苏砚正盘腿坐在地上。
他脱掉了上衣，露出左肩那个狰狞的伤口。
骨头已经接上，但皮肉外翻，看上去触目惊心。
从看到新闻开始，他就一言不发。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拿着一块干净的布，蘸着烈酒，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擦拭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艺术品。
电视里，周镇雄义正言辞的宣告还在回荡。
钱多多的咒骂声也未停歇。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荒诞而压抑的气氛。
苏砚擦完了伤口，拿起一件干净的衣服，缓缓披在身上。
他抬起头，看向那台闪烁的电视屏幕，伸手按下了遥控器的关机键。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了他平静的脸庞。
他看着倒影中的自己，看着那张被全世界定义为“恶”的脸。
然后，嘴角非常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捕食者，在锁定猎物时，才会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