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当最后一抹属于秦岭的苍翠被甩在身后，视野豁然开朗，一座古朴的小镇便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华阴镇，西岳华山脚下最负盛名的落脚点。
历经近一个月的荒野跋涉，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原始气息。
他们都清瘦了些许，但筋骨却仿佛被山风磨砺得更加坚韧。
尹恩秀的衣服被荆棘划破了多处，原本雪白的肌肤也因风吹日晒而添了几分健康的麦色，但她的眼神却比过去更加明亮、沉静。
那份属于剑的锋锐被很好地收敛了起来，代之以一种如山岩般厚重、如溪流般绵长的韵味。
苏砚的变化不大，只是头发长了些，看上去多了几分不羁。
他走在前面，踏入小镇的石板路，就像鱼儿游回了大海。
然而，在他那看似闲适的步伐下，【神级战斗直觉】的警报却在脑海中拉成了一道持续不断的蜂鸣。
小镇表面上安宁祥和。
青瓦白墙，炊烟袅袅，游客三三两两，背着登山包，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上山的路线。
可在这份宁静之下，是绷紧到极致的弦。
街角那个擦拭着糖画摊子的老人，双手虎口布满老茧，呼吸绵长，下盘稳如磐石。
茶馆里临窗而坐的几个“游客”，喝茶时视线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每一个进镇的路人，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粗大，是常年练拳的痕迹。
甚至连客栈门口那个招揽生意的伙计，腰间都藏着一把不易察觉的短刀。
这里不是旅游小镇，而是一个精心布置好的猎场。
联盟的捕快，“归一会”的杀手，还有其他闻风而动的各路人马，都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汇聚于此。
“看来我们比想象中更受欢迎。”苏砚低声说。
“他们都在等我们。”尹恩秀的目光扫过那些伪装者，语气平静。
经过秦岭一行，她的感知也变得敏锐了许多。
“那就别让他们等急了。”
两人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像是没事人一样，走进一家服装店，换下了身上破旧的户外服。
再出来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登山情侣。
苏砚穿着简单的冲锋衣和牛仔裤，尹恩秀则是一身运动装，还戴了顶鸭舌帽，遮住了她那张过于引人注目的脸。
苏砚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她背上的双肩包，另一只手牵住了她。
尹恩秀的手指僵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那份粗糙的暖意，与她常年紧握的冰冷剑柄截然不同，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心弦，有了一丝松弛。
她低下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微微泛红的耳廓。
他们挑了一家位置偏僻、名叫“山水居”的客栈住了进去。
客栈老板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人，收了钱，扔给他们一把钥匙，便又趴在柜台上打起了盹，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推开窗，能看到华山陡峭的北峰一角。
夜色渐深，小镇的喧嚣褪去，只剩下几声犬吠和风吹过屋檐的呜咽。
“咚、咚、咚。”
敲门声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
苏砚和尹恩秀对视一眼，后者默默地将手按在了床头的剑匣上。
“谁？”苏砚问。
“客官，送些热水。”门外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苏砚走过去，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粗布短褂的老人，手里提着一个旧式的水壶，正是白天在街角卖糖画的那个。
苏砚打开了门。
老人提着水壶走进来，环视了一圈简陋的房间，最后将目光落在尹恩秀身上。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也有审视。
“尹丫头，你长得很像你爷爷。”老人将水壶放在桌上，缓缓开口。
尹恩秀的手指一紧。
“我是联盟巡查使，魏松。”老人自报家门，“和你祖父尹振山，算是旧识。当年在神京，还一起喝过几次酒。”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带着军人般的精准和沉稳。
“我奉周镇雄总长的命令来，不是为了抓你。”
魏松看着尹恩秀，语气放缓了些：“总长说了，念在你尹家一脉为联盟立下的功劳，只要你现在回头，之前的一切既往不咎。你依旧是武道联盟最耀眼的天才，前途无量。”
他的目光转向苏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至于你，苏砚。只要尹丫头愿意跟我们走，你的事，我们可以网开一面，只将你驱逐出境，永不踏入联盟疆域。”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长辈”的关怀和“官方”的宽容。
然而，苏砚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蹩脚的演员。
尹恩秀更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专注地擦拭着自己的剑匣，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说完了吗？”苏砚问。
魏松的表情一滞。
“说完就滚。”
魏松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被一种老吏的沉稳压了下去。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但像苏砚这样，身处绝境还如此张狂的，还是头一个。
“年轻人，不要自误。”魏松的声音冷了下来，“给你机会，你不珍惜。出了这道门，就没有回头路了。”
苏砚笑了笑，拉过一张椅子，在魏松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茶不错，就是凉了点。你觉得，你们今天能留下我们？”
魏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叹了口气。
“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他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门外的走廊上，院子里，甚至对面客栈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他们个个气息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手里拿着各式兵刃，将整个山水居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全是联盟内务部的精英捕快。
冷冽的杀气让院中的夜风格外刺骨，连灯笼里跳动的火苗都似乎矮了三分，光影凝滞。
魏松背对着苏砚，声音里带着最后的通牒：“苏砚，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们走？”
苏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抬头看了一眼房梁的阴影处，又瞥了一眼窗外摇曳的树影。
“躲在暗处的老鼠们，戏看够了，也该出来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客栈的几处阴影里，忽然毫无征兆地射出数道乌光，直取院中联盟众人的后心要害！
“噗！噗！”
几名联盟捕快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变故突生，魏松脸色大变，厉声喝道：“归一会！你们敢！”
“呵呵……联盟的走狗，死到临头，还敢犬吠？”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房梁、窗外、地底三个方向现身，成品字形将苏砚和尹恩秀也包围在内。
他们身穿黑衣，脸上戴着无悲无喜的白色面具，身上散发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
“苏砚，尹恩秀，我们‘执行人’奉命，送二位上路。”为首的面具人声音沙哑，仿佛砂纸在摩擦。
一瞬间，原本针对苏砚两人的包围圈，变成了联盟、归一会、苏砚三人混杂其中的三方对峙。
联盟的人想抓，归一会的人想杀。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苏砚却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脆响。
他一把拉过身旁的尹恩秀，在她错愕的目光中，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正好，上山之前，先热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