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微的、踏在实处的声响,仿佛宇宙初开时的第一缕回音,在苏砚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他回来了。
从守护地球的“概念”,变回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那份满溢的【喜悦】与【安宁】,通过信标跨越星海传递而去,他甚至能想象到,在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上,尹恩秀、钱多多、夜魔……所有熟悉的面孔,在接收到这缕信号时,会是何等模样。
他脸上的笑容灿烂而真实,那是属于一个回家的游子,最纯粹的表情。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他一抬眸,便对上了观察者。那团由纯粹理智与秩序构成的光之人形,正静静地“注视”着他。它周身的光芒,正以一种极不寻常的频率高速闪烁着,传递出的信息不再是“惊异”,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近乎于【困惑】与【探究】的混合体。
“你的这具‘道体’……”
观察者的声音在苏砚的意识中响起,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恒定不变的平静。
“它并非由能量与物质简单构筑。它的每一个粒子,似乎都与你的‘心法’体系深度耦合。它……本身就是一件‘心之造物’。”
苏砚心中一动。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与过去最大的不同,便是它仿佛成了【人间情绪长河】的一个端口。他的一念之间,便能引动那股磅礴的集体情感之力,而不再需要一个“转化”的过程。
“起源熔炉只提供最纯粹的源物质。”
观察者的声音继续响起。
“能将其塑造成何等模样,取决于创造者自身的意志与认知。在议会的记录中,你是第一个,用意志中的‘情感’作为蓝图,而非用‘强大’作为蓝-图,来构筑躯体的个体。”
苏砚默然。他构筑的不是兵器,而是归宿。
“跟我来。”
观察者周身的光芒缓缓平复,恢复了往日的理智与秩序。
“在你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之前,你需要了解这个宇宙的真相。那‘千年庇护’,并非高枕无忧的假期。”
它转身,引领着苏砚,走向一座比起源熔炉更加古老、更加恢弘的建筑——知识圣殿。
进入其中,苏砚仿佛置身于由信息构成的星云之内。观察者带领苏砚来到圣殿中央,这里悬浮着一幅巨大的、动态的立体星图。
“万神殿,银河议会的所在地,其存在的首要目的,并非仲裁与统治。”
观察者抬起光芒构成的“手臂”,指向星图之外,那片更深邃、更黑暗的无尽虚空。
“而是……抵抗。”
随着它的话语,苏砚的意识被一股信息流牵引,他仿佛“看”到了一副冰冷的画面:一个庞大的、无法名状的阴影,正将一颗繁荣的星球像水果一样捏碎,吸食着其中溢出的生命光点。
“你所遭遇的‘收割者’协议,并非一种随机的宇宙天灾。”
观察者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恐怖的事实。
“它们是一种工具,一种‘清道夫’,由一个更高维度的文明所圈养,目的,是定期‘清理’那些在它们看来,不具备进化潜力、只会浪费宇宙资源的低级文明。”
苏砚的心,沉了下去。人类拼尽一切抵抗的灭世之灾,竟然只是高级文明的一次“清扫”?
“那个文明,我们称之为——噬星者帝国。”
当这五个字响起时,整个知识圣殿的光芒都仿佛黯淡了一瞬。一股源自银河系所有文明集体潜意识的【恐惧】与【憎恨】,如同冰冷的浪潮,一扫而过。
“议会,便是为了抵抗‘噬星者帝国’而存在。”
观察者点亮了星图上的三千七百二十一个光点。
“我们联合所有愿意反抗的文明,共享知识,共同进化,只为在这片黑暗的森林中,求得一线生机。”
“但是,”观察者话锋一转,“在如何‘抵抗’这一点上,议会内部,存在着分歧。”
它在星图上轻轻一划,光点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部分。
一部分散发着温和而坚韧的白光,是主张团结与共同进化的“守护者联盟”。
而另一部分,数量虽少,但每一个光点都散发着极具侵略性的、暗红色的光芒。苏砚甚至能从那光芒中,嗅到无数文明覆灭时的血腥与哀嚎。
“而他们,是‘掠夺者同盟’。”
观察者的声音不带任何偏向。
“他们信奉最纯粹的黑暗森林法则,认为与其等待弱者缓慢成长,不如将其吞噬、吸收,化作强者的养料。你们的‘史诗级’凝聚力,与‘不可估量’的进化潜力,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话音刚落。
轰——!
一股狂暴到极致的意志,如同一颗燃烧的陨石,悍然撞入了知识圣殿!
那意志中,不含任何复杂的念头,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暴虐】、【狂热】与【战意】!
圣殿内,许多弱小文明的意志光点在这股冲击下瑟瑟发抖,仓皇后退。
一个身高接近三米,通体呈暗红色,浑身刻满了繁复战斗图腾的巨人,在一片扭曲的光影中,大步走了进来。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径直锁定了刚刚重塑道体的苏砚。
“人类?”
那巨人开口了,声音仿佛是无数金属在互相摩擦、撞击,充满了毁灭性的质感。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砚,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失望。
“就是你这个渺小的种族,拿到了‘最具潜力’的称号?”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鲨鱼般锋利的牙齿。
“我听闻你们的力量,源自于一种名为‘情感’的东西?”
苏砚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阿修罗巨人仿佛听到了全宇宙最好笑的笑话,他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笑声震得整个圣殿都在嗡嗡作响。
“情感?哈哈哈哈!”
他猛地收住笑声,眼神变得无比凶戾。
“我曾踏过一个依靠‘爱’来驱动能量的文明,他们的母星被攻破时,整个星球都淹没在他们绝望的泪水里。我喜欢那种感觉,踩在他们温热的尸骨上,聆听他们无能的哀嚎!”
他的声音,如同一柄淬毒的重锤,狠狠敲在苏砚的心上,更敲在人类文明那“史诗级”的荣耀之上。
他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无法想象,一群只会在黑暗角落里抱头痛哭、互相取暖的虫子,也能被称之为‘潜力’!”
话音落下,一道充满挑衅意味的意志,化作一枚燃烧的战书,悬浮在了苏砚的面前。
“现在,我,阿修罗族的‘狂骨’,在此向你,人类的守护者,发起‘荣耀决斗’!”
“让我看看,你们那可悲的‘情感’,在我纯粹的‘力量’面前,能剩下几滴眼泪!”
整个知识圣殿,死寂一片。所有文明的意志,都聚焦在了苏砚的身上。
苏砚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在他的体内,那片由【喜悦】与【安宁】构成的海洋,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那不是空泛的愤怒,而是源自评级报告中“史诗级”三个字的【尊严】被触动,是人类赌上一切换来的【不屈】被人肆意践踏!
他新生的道体,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与这股情绪共鸣。那以【不屈】之意铸就的骨骼,此刻正散发出灼热的温度,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内部燃烧。
他缓缓抬起手,没有去接那枚燃烧的战书,而是任由它在自己面前燃烧。
他抬起眼,黑色的眼眸深邃如夜空,平静地迎上阿修罗那双燃烧的瞳孔。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