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秘书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院长，挑了挑眉。
院长立刻转开视线，不接他的眼神。
宋幼宁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立刻道谢：“不，院长，您帮了我们大忙了，要不是您给我们行了方便，我现在还抱着孩子在底下转悠呢，不过……”
她顿住。
院长心里微微一沉。
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他特意空出了这间宽敞病房，又默许免费加床，如今听这 ‘不过’，莫不是还想再砍点费用？
“不过什么？”院长的语气不自觉冷了几分，目光扫过宋幼宁补丁摞补丁的袖口。
他见过太多病患家属哭穷喊难，可医院不是慈善堂，再心软也得守着财务制度，况且这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是不是还要他每天补贴粮票啊？
宋幼宁察觉到院长语气的变化，面不改色地说：“不过我还是想给小成办理住院。”
院长愣了愣，方才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更多的是尴尬。
“哈哈哈要住院啊，住院好住院好。”院长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何秘书没忍住，轻嗤一声别过头去，肩膀微微颤动。
帘子后的医生和护士更是憋红了脸，换药盘里的镊子碰着瓷盘，叮当作响。
院长耳尖泛红，脸上挂着诚恳的笑，“方才是我误会了，小同志你别往心里去。”
宋幼宁没当回事，笑着摇头，“您这是哪里的话，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况且你也是担心医院的财务状况，这才说明你是个尽职尽责的好院长嘛。”
她又摸了摸小秋和小耳朵的头，轻柔地说：“快谢谢院长伯伯。”
小秋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声音还有些虚弱：“谢谢伯伯。”
小耳朵却连眼睛都没抬，只抱着宋幼宁的脖子，缩在她怀里。
院长笑眯了眼，连连摆手：“哎哟，可别跟伯伯客气，小朋友你要好好养伤，等病好了，伯伯带你们去医院后头的小菜园玩儿，那里的蔬菜长得可好啦！”
他的语气轻快得像在哄自家孙儿，完全不见片刻前的质疑。
小秋打起精神，眼睛亮得像撒了把星星，“真的吗，冬天也能种菜吗？那菜园里有没有黄瓜呀？我见过公社的黄瓜架，开的花黄黄的，像小喇叭！”
“伯伯想想啊，黄瓜好像没有哎——”院长故意拉长尾音。
见小秋露出失望的神色，院长伸手比划着，“不过菜园里种了拳头大的西红柿，等你病好了，伯伯就带你去摘最大最红的那一颗，好不好啊？”
小秋眼睛弯成月牙，“好！我们拉钩！”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
院长赶紧把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贴上去，郑重地勾住小秋指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故意把“变”字拖得老长，尾音打着颤，逗得小秋咯咯直笑，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血色。
“伯伯，等我好了，我带你去我家，我家院子里有颗枣树，长出来的枣子可甜啦！”小秋说。
何秘书在一旁看得眼热，忍不住凑过去，故意用夸张的委屈腔调说：“小秋只邀请院长伯伯去啊，叔叔有点儿伤心了。”
小秋急了，“叔叔也去！还有那天的爷爷，也去！”
还有周叔叔，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哈哈哈，你这个小机灵鬼，还懂得一碗水端平。”何秘书发出爽朗的笑声，忍不住揉了揉小秋的脑袋。
小秋羞涩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忽然又探出头。
“院长伯伯，何叔叔，等枣树开花了我就邀请你们去我家，我还可以带你们去山里挖荠菜，可好吃啦！”
院长笑着点头，故意逗他：“好啊，不过伯伯想要最大的一朵枣花，行不行？”
小秋歪着脑袋纠结了好一会儿，“那……那我就找三朵一样大的吧。”
这样他就可以把最大的那朵枣花送给周叔叔了！
“这机灵劲儿，可比我孙子强多了。”院长乐得直拍大腿。
他转头看向何秘书，却见对方正掏出皮质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
何秘书煞有介事地在其中一页写下：“1975年冬，与姜剑秋同志约定：春日赏枣花，夏日摘红枣，秋日挖荠菜，冬日暖棚尝西红柿。”
他觉得自己太机智了，这不就搭上了姜同志吗，这可是未来的团长啊！
何况姜同志还这么年轻，以后走到哪一步，真不好说，他得趁这时候打好关系。
小秋探出脑袋瞅了瞅，脸上浮现小小的迷茫，“这些事情不能在同一天一起干吗？”
何秘书被逗得差点笑出声，“傻小子，枣树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才能挖荠菜，冬天嘛……”
他指了指窗外的飞雪，“只能在暖棚里吃西红柿呀！”
“哦——”小秋拖长音点点头，突然掀开被子一角，露出穿着棉袜的小脚。
“那我现在就把鞋摆好，等春天来了就能立刻出发！”
院长连忙按住他：“快把脚缩回去，别冻着了，春天还早呢，你呀，先把病养好了，才能跑外头撒欢儿！”
这一个动作，让小秋泛起血色的脸又变得苍白。
“头晕了是不是？”宋幼宁伸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小秋闭着眼睛，声音闷闷的：“就是有点晕……像坐周叔叔的自行车，过石板桥时颠的那种晕。”
宋幼宁眉头一皱，周望京什么时候带他坐过自行车了？
院长心里一紧，慌忙从床头柜拿起搪瓷缸：“喝口热水缓缓！都怪伯伯，忘了你脑袋里还有小战士在打仗呢！”
他故意把脑震荡说成小战士打仗，逗得小秋笑出了声。
何秘书见状，连忙把枕头垫高些，让小秋半躺着：“咱们不急着摆鞋，等春天来了，叔叔开吉普车带你去，四个轮子的，比自行车稳当十倍！”
小秋又纠结了，周叔叔有爸爸的味道，可吉普车他也想坐。
想起爸爸，他瞥向窗外，忽然伸出手，“妈妈，你看，下雪了。”
“对，下雪了，天气更冷了，你可别着凉了。”宋幼宁把他的手重新塞回被子。
小秋呢喃着：“你说下雪了，爸爸就会回来了，可是我不要不会保护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