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响彻灵魂的“咿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探寻,仿佛初生的星辰第一次闪烁。它短暂地穿透了皇陵上空死寂与毁灭的压抑,让疯狂翻涌的灰雾都为之一滞。
萧煜的心神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声音源自沈知意新生的灵体,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空灵,与他记忆中那个狡黠、坚韧的灵魂似乎既相连又疏离。一种混杂着希冀、忧虑乃至一丝惶恐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
然而,战场上的僵容不得他半分迟疑。
新生灵体在发出那声无意识的“初啼”后,似乎消耗巨大,周身乳白色的光晕明显黯淡,那道净化灰雾轮廓的光束也变得摇摇欲坠,明灭不定。她小小的身影在空中微微晃动,显得有些不稳。
“坚持住!”萧煜再次低喝,既是给那灵体,也是给自己。他强提一口本源混沌之气,那遮天巨掌上的吞噬旋涡骤然加速,更加凶悍地撕扯、磨灭着灰黑雾气,分担着净化光束的压力。
灰雾中的轮廓发出不甘的尖锐嘶鸣,在纯净之光与混沌吞噬的双重压制下,它挤出门缝的动作被彻底遏制,甚至被一点点逼退回去。核心那点象征绝对终结的黑暗奇点剧烈闪烁,散发出更加暴戾的气息,但终究无法突破这短暂的平衡。
它需要一个契机,或者,萧煜或那灵体一方先力竭。
就在这时,远方帝都方向,传来数道强横的气息,正急速靠近!是影七调集的阵法大师与朝廷供奉的高手赶到了!
感受到援军将至,那灰雾轮廓似乎权衡了利弊,发出一声充满怨毒与不甘的长长嘶鸣,猛地向后一缩,彻底退回了石门之后的秘境深处。翻涌的灰黑雾气如同潮水般随之退去,缩回门内,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些失去生机的“石雕”,证明着方才的恐怖。
石门依旧洞开,门后是深邃的、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蛰伏。
乳白色的净化光束在那轮廓退去后,终于支撑不住,悄然消散。空中的新生灵体光芒更加黯淡,身形也虚幻了几分,她似乎耗尽了力量,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下坠落。
萧煜身影一闪,在她落地之前,已将其小心翼翼地接在怀中。入手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温暖、凝实的能量体,轻若无物,却又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机与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混沌本源。灵体闭着双眼,面容安详,仿佛陷入了沉睡,那非人的“神性”褪去,隐约间,又有了几分沈知意原本的轮廓。
他低头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这是她,却又不再是完全的她。
“王爷!”影七带着数名气息浑厚的老者赶到,看到满地惨状和那洞开的石门,皆是面色大变。
“布阵!将此地方圆十里彻底封印,许进不许出!所有接触过雾气的人,原地隔离观察!”萧煜压下翻腾的气血,迅速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此件情况,密报于本王。”
“遵命!”
安排完一切,萧煜不再停留,抱着怀中陷入沉睡的灵体,化作一道流光,急速返回西山行宫。他必须确认,这灵体的离体,对沈知意本体究竟造成了何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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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行宫,九转固元大阵与太乙封魔禁制已然开启,层层光华将殿宇笼罩得固若金汤。
萧煜径直闯入内殿。只见沈知意的本体依旧悬浮在半空,周身笼罩的混沌原色光晕比之前淡薄了一些,上空那虚影之卵的脉动也略显迟缓。她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方才那场跨越空间的净化,消耗了她本体的根基。
当萧煜抱着那沉睡的灵体靠近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灵体仿佛受到了本体的召唤,自动化作一道乳白色的流光,如同归巢的鸟儿,轻盈地没入了沈知意眉心的位置,消失不见。
下一刻,沈知意周身的光晕明显稳定、凝实了几分,虚影之卵的搏动也恢复了强有力的节奏。一股更加圆融、更加深沉的混沌气息从她体内弥漫开来,仿佛灵体的回归,补全了某种关键的部分。
苏医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能感觉到,夫人的状态似乎比之前更好了,但那气息也愈发深邃难测。
萧煜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沈知意的本体并无大碍,反而因为灵体的回归,气息更加浑厚,那新生的“混沌源初之形”与她的融合似乎更进一步。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疑虑并未减少。这灵体拥有自主行动能力,甚至能施展强大的净化之力,这究竟是福是祸?她与沈知意本体的意识,究竟是何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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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摄政王府,凌霄殿。
尽管身心俱疲,但萧煜深知,皇陵的变故必须立刻善后,朝堂的暗流更需要警惕。他强撑着主持朝会,将皇陵“地脉异动,引发古禁制反噬,造成守卫伤亡”的消息以半真半假的方式公布,并宣布即刻起封锁皇陵区域,由他亲自接管,任何人不得靠近。
朝堂之上,众臣虽对这番说辞将信将疑,但慑于萧煜往日积威以及刚刚平定叛乱不久的铁血手段,无人敢当面质疑。然而,那闪烁的眼神、私下的窃语,无不显示着暗流汹涌。皇陵乃龙脉重地,一旦出事,牵连的是国运气数,由不得这些老臣不胡思乱想。
退朝之后,萧煜回到书房,影七早已等候在此。
“王爷,查清楚了。”影七面色凝重,“昨日朝会之后,太医院院判张明远、礼部侍郎李文弼,还有几位御史,曾秘密聚集在安远侯府。安远侯是太后的族弟,一向……对王爷执政颇有微词。”
萧煜眼神微冷。安远侯?看来,有些人见他连日奔波于“怪力乱神”之事,又逢皇陵生变,觉得有机可乘了。
“还有,”影七继续道,“根据北境暗线传回的消息,寂灭宗残党在北漠的活动并非漫无目的,他们似乎在寻找一些特定的……‘星陨之矿’,并与几个西极商人有过接触。另外,大约在皇陵出事的同时,北漠深处曾观测到异常的天象,有数道暗紫色的流光坠向西北方向,与星使大人前往的‘葬星古原’方位大致吻合。”
星陨之矿?西极商人?异常天象?
萧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寂灭宗果然没有闲着,他们在北漠的动作,显然与“终末回响”以及那“归寂之路”密切相关。星使独自前往葬星古原,风险极大。
而朝中这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或许不足为惧,但若他们与寂灭宗有所勾连,或者被其利用,在内部制造混乱,那将极其麻烦。
内忧外患,如同交织的罗网,正在收紧。
“加派人手,盯紧安远侯一党,尤其是他们与宫内的联系。北漠方面,令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查明寂灭宗搜集‘星陨之矿’的目的,以及那些西极商人的底细。若有机会,接应星使。”萧煜迅速做出部署。
“是!”
影七领命退下。书房内只剩下萧煜一人,他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走到窗边,望向西山方向。
沈知意还在沉睡巩固,皇陵威胁暂时压制但未根除,寂灭宗在北漠酝酿着更大阴谋,朝中宵小蠢蠢欲动,而窥天阁的目的依旧成谜……
千头万绪,危机四伏。
然而,当他回想起昨夜那新生灵体纯净的净化之光,以及那声懵懂的“咿呀”,一股莫名的信心又自心底升起。
他转身,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枚来自皇陵的、已然失效的寂灭宗令牌上。令牌安静地躺着,但其背后所代表的疯狂与威胁,却如同阴影般笼罩着整个王朝,乃至这个世界。
“无论你们在图谋什么……”萧煜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混沌的厉芒,“都将是徒劳。”
他需要力量,更需要时间。必须在下一波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让沈知意彻底苏醒,并弄清楚她这新生力量的奥秘。
就在这时,他心中一动,再次感受到了来自西山方向的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波动。这次,不再是混乱或痛苦,而是一种带着询问意味的、熟悉的……
“萧……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