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得丁意浑身一颤,所有辩白都卡在喉咙里。
死寂之中,丁意放弃了所有挣扎,彻底地破罐子破摔。
她看着江揽月,泪眼朦胧,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毁灭般的绝望:
“是,我是疯了……因为我曾经竟可笑地幻想过,我们三个人——”
“你,我,学长——也许能找到一个平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共存下去。”
丁意这番惊世骇俗的、带着刺的幻想,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刹那间,便将所有人努力维持的平静割开了一道裂痕。
江寒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丁意说出的,何尝不是她深埋心底、不敢见光的妄念?
她与丁意,在此刻俨然是共享同一份罪孽的共犯。
这个认知让江寒星心头一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了目光。
生怕姐姐会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那深埋心底、同样不堪的念头。
江揽月脸色煞白,丁意的话精准地刺穿了她最不愿触碰的旧伤。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那翻涌的痛苦压回心底。
再度睁眼时,眸中已无怒火,只剩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
“你幻想我们三个人共存下去?”江揽月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我前天,又何尝不是幻想在两间手术室之间,既能偿还顾野的恩,又能保住行舟的命?”
“我们都错了,错得离谱。我们的幻想,都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最终毒害了所有人。”
“顾野?”丁意像是被这个已逝的名字刺了一下,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荒谬,
“月月,你清醒一点!顾野他为了救你早就死了!你拿什么还?!”
“他没死。”江揽月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一道冰锥刺破空气,
“他就在秦时的身体里……回来了。”
“魂穿?江揽月,你是不是摔坏脑子了?”丁意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她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怜悯和不信的弧度,
“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我也不愿信。”江揽月迎上她怀疑的目光,眼神沉冷如铁,
“直到那天,我亲耳听到顾姨哭着拉住我的手,说秦时就是她的儿子顾野。”
“秦时知道每一个细节——顾野身上那块小脚丫胎记的准确位置,”
“记得七岁时写的那张‘星欺天’欠条,能准确描述他妹妹走丢时穿的衣物配饰…… ”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丁意和一旁已惊得目瞪口呆的江寒星,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惊心:
“还有……他知道顾野当年送我那本书,在扉页上……”
“用钢笔写了一行只有我知道的小字——‘给月亮,愿孤独也有归途……’。”
隔间内一片死寂。
丁意脸上的神情彻底僵住,一点点碎裂,转而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
江寒星更是倒抽一口冷气,死死捂住嘴。
她眼神在姐姐和丁意之间慌乱游移,世界观轰然颠覆。
看着她们的反应,江揽月眼中,彻骨的痛苦淬炼出骇人的恨意。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秦时从出现起,就对我的心性、我的喜好了如指掌,”
“为什么我们之间会有那么多该死的‘共同语言’……”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泣音,却如刀锋般凌厉,
“原来他就是顾野!那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他处心积虑,为了他那扭曲的私欲,玩弄我们所有人于股掌之间!”
泪水决堤,却冲刷不尽她那刻骨的恨,
“我不欠他了!但他把行舟害成那样,把我的人生毁成这样……”
“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他!”
话音刚落,一阵虚脱感随之袭来,激烈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边的疲惫与自省。
真相像沉重的帷幕落下,先前所有的爱恨纠缠,在它面前都失去了重量。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决绝,仿佛连同那份软弱也一并拭去。
“……所以,”丁意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
“从始至终,都是他?没有别人,只有他……顾野?”
“是,从始至终,都是这个魔鬼。”江揽月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
“现在你明白了吗,丁意?”她目光平静地落在丁意惨白的脸上,
“可你呢?我曾经最好的闺蜜,却在一旁编织着那个可笑的美梦。”
“‘三人共存’?从你爱上他,从我放弃他那一刻起,这个幻想就碎了。”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和好如初’这条路可以走了。”
看着丁意瞬间失神的眼睛,她一字一句,如同为她们的过去敲下了棺钉,
“当初那个相信友情万岁、爱情永恒的我们,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这句话如同丧钟,在丁意心头敲响。
一直以来,她都靠着那份扭曲的自我辩护支撑着自己——
“是你先放弃他的,是你没有保护好他。既然如此,你的拥有权已经作废了。”
“我的介入不过是……拿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
可此刻,这辩护在江揽月死寂的目光下土崩瓦解。
泪水无声滚落,丁意看着江揽月脆弱的模样,一种自厌自弃的情绪攫住了她。
她哽咽着,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忏悔:
“……自从事情发生,我几乎没有一刻能合眼。每一次闭上眼睛,都是……”
“都是我活该,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里,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
“丁意,”江揽月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寒气,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活在煎熬里吗?”
她的目光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余一片燃烧殆尽的灰烬。
“你的煎熬,是来自愧疚和后悔,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自怜。而我的……”
一声轻不可闻的苦笑逸出唇边,泪水随之再次滑落,
“是失去一切后,连痛苦都显得多余的麻木。”
她垂眸沉默了片刻,才重新积蓄起力量,字字艰涩:
“到此为止吧,别再跟我谈论你的煎熬了。我们承受的,从来就不一样。”
丁意踉跄一步,所有强撑的委屈和不甘彻底溃散,只剩下一片虚无。
“也别说谁原谅谁了。”江揽月疲惫地靠回枕头,手无意识地护着小腹,
那里是她新的战场,也是她唯一的未来,
“我们俩,都是罪人。我差点用我的选择害死他,而你……”
“用你的背叛,提前扼杀了他作为丈夫与父亲本该拥有的知情与选择之权。”
丁意浑身一颤,如同被这句话当胸刺穿。
“我们谁都不比谁清白,”江揽月继续说道,
“谁都没资格站在道德的高地上。”
隔间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江揽月望向窗外如墨的夜色,声音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说到底,我要是能守住边界,把握好应有的分寸,别人又岂能破坏得了。”
“所以,我会清算所有罪责,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自身。”
“我犯下的错,我自己承担。也正因如此,我现在给你个机会。”
“不是因为我大度到能遗忘所有伤害,而是因为我需要力量——”
“需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的孩子,弥补我过去的罪。”
她缓缓转回头,目光如刃,钉入丁意惶惑的双眼:
“而你,丁意,你需要这个机会。”
“向你自己的良心忏悔,也向那个早已死在我们手中的、天真愚蠢的过去告别。”
“我们不再是朋友,丁意。”她声音低沉,如同最终的判词,
“从现在起,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男人,背负着同样沉重的罪孽……”
“被迫走在同一根钢丝上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