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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那暖黄色的灯光,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像一层冰冷的、沉重的油彩,涂抹在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上。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吸入肺腑的,全是尖锐的、无形的冰碴。我们一家四口紧紧依偎形成的堡垒,与母亲那句石破天惊的“我要和小谦住在一起”的要求,在空气中激烈地对撞,无声,却仿佛能听到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尖鸣。

母亲的目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定定地锁在我脸上。她在等待我的回答,一个顺从的、立刻去执行的回答。仿佛她提出的,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类似于“今晚想喝粥”这样的家庭需求。

我能感受到身旁乐仪的颤抖加剧了,她靠在我身上的重量几乎让我站立不稳,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冰冷。亦玫挽着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块即将断裂的钢板。怀里的乐瑶似乎终于无法承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哇”地一声真正哭了出来,清脆的哭声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硝烟的味道。我知道,此刻任何一点犹豫、退缩或者直接的对抗,都可能将局面推向不可挽回的深渊。我必须开口,必须试图在这看似无解的僵局中,寻找一个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能够保全我现有家庭的转圜之机。

我轻轻拍着乐瑶的后背,安抚着她的哭声,目光迎向母亲,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试图沟通的恳切:

“妈,”我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干涩,“我知道您是心疼小谦,想弥补一些……过去的遗憾。”

我刻意避开了“孙子”这个敏感词,也回避了直接回应她关于房子的要求。

“但是,您看,”我的手臂微微收紧,将身边的乐仪和怀里的乐瑶更实地拥住,也用这个动作向亦玫传递着力量,“我现在,真的挺幸福的。玫瑰很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乐仪和乐瑶也都乖巧可爱。我们一家人,现在生活得很幸福,也很满足。”

我试图用展示现有的幸福来软化她,让她看到我们这个小家的稳定与和谐,或许能让她心生一丝不忍,放弃那个极具破坏力的念头。

“您刚回国,时差都没倒过来,何必急着另外找房子折腾呢?”我继续说着,抛出了我思考后的第一个,也是我认为最能让步的方案,“要不,您就先跟我们住在一起?家里房间是够的,也热闹。您也能多陪陪乐仪和乐瑶,她们……也很需要奶奶的疼爱。”

我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如果母亲愿意住进来,哪怕她会偏心,至少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能最大限度地控制局面,缓冲可能发生的冲突,也能让乐仪和乐瑶,有机会获得一点点来自祖母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关注。

然而,我的话还没完全落下,我就看到母亲嘴角那抹惯有的、带着疏离感的弧度迅速拉平,眼神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或者是不耐烦?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我提到的“乐仪和乐瑶”身上有任何停留。

“跟你们住?”她几乎是立刻打断了我的话尾音,语气里带着一种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笑话的嗤意,“不了,不方便。”

“不方便”三个字,被她用得轻描淡写,却像三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亦玫的心里。我看到亦玫的下颌线瞬间绷紧,挽着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第一个方案被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我压下心头的失望和一丝升起的怒气,立刻提出了第二个选择,这是一个我希望她能接受的、对我们家庭伤害最小的方案。

“如果您觉得住在一起不习惯,那……回澳洲怎么样?”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是为她的舒适考虑,“那边环境您也熟悉,气候也好,适合休养。至于小谦……”

我顿了顿,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正式看向一直像冰山般沉默的白谦。他依旧微垂着眼睑,但我能感觉到,在我提到他时,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似乎波动了一下。

“小谦他,毕竟是白家的人。”我艰难地,却不得不清晰地指出这个事实,“白晓荷是他的母亲,白家也有他们的安排和期望。他……总归是要回白家的。”

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委婉的提醒。提醒母亲,白谦的身上,烙印着另一个家庭,另一段过往的痕迹。他的归属,并不完全在这里,更不应该由她以这样一种强势的姿态,插入到我现在的生活中。

我以为,我摆出现实的幸福,给出共同居住的邀请,甚至提出让她返回舒适圈的建议,并点明白谦的身份尴尬,已经足够清晰地表达了我的立场和为难。

可我错了。

大错特错。

我的话音刚落的瞬间,苏老夫人,我的母亲,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中了一样,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原本雍容平静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仿佛看着我堕落到无可救药般的痛心疾首。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指甚至有些颤抖地指向我。

“苏哲!”她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失去了所有的从容,带着尖锐的穿透力,在客厅里炸开,“你糊涂!!”

这一声呵斥,如同惊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乐仪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把脸埋在了我的胳膊后。乐瑶刚刚平息的哭声又有了复起的趋势。亦玫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母的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汹涌的怒意。

而我,僵在原地,看着母亲那完全失态的样子,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糊涂?”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无法理解她这滔天的怒火从何而来。

“你就是糊涂!”母亲的声音带着颤音,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我脸上,“小谦身上流着我们苏家的血!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么出色的一个孙子,你不要?!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流落在外,不管不顾?!你眼里是不是就只有现在这个家,只有这两个……”

她的目光像锋利的刀片,猛地扫过我身边的亦玫,以及我怀里的乐瑶和身侧的乐仪,那眼神里的贬抑和轻视,几乎没有任何掩饰。

“……只有这两个丫头片子了?”

“丫头片子”四个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在场所有女性的心上。

亦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我感觉到她挽着我的手,冰冷得像一块铁。

乐仪虽然把脸埋着,但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那种深入骨髓的受伤。

“妈!”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也带上了厉色,“请您注意言辞!乐仪和乐瑶是我的女儿,是您的亲孙女!”

母亲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根深蒂固的偏见,“我不是不喜欢孙女!但是苏哲,你要搞清楚!孙女再好,长大了总是要嫁出去的!能继承我们苏家的家业吗?能把你爷爷、爸爸、和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延续下去吗?”

她的话语,一句比一句尖锐,一句比一句刻薄,像一连串冰冷的子弹,无情地扫射着。

“只有儿子!才是我们苏家的未来!你现在为了这么两个迟早是外人的孙女,就要把你自己的亲生儿子往外推?你告诉我,你不是糊涂是什么?”

“你……”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尖锐,“你是不是被那个女人灌了迷魂汤了?!啊?是不是她整天在你耳边吹风,让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了?!苏哲,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恋爱脑上头了?连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了吗?”

“恋爱脑”这三个字,像最终点燃炸药的引信。

不仅是对我的侮辱,更是对亦玫人格和尊严最恶毒的攻击和践踏!

“妈!!”我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误解的悲凉而微微颤抖,“这跟玫瑰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不想打破它!我也不认为乐仪和乐瑶是‘外人’!她们是我的女儿!”

我试图用强硬的语气让她停止这疯狂而伤人的指控。

“冷静?”母亲根本不听我的任何解释,她的思维已经完全陷入了她自己构建的那套“传承香火”、“男尊女卑”的陈旧逻辑之中,并且坚定不移地认为我是被“美色”所惑,昏了头。“这么优秀的儿子不要,去守着两个迟早是别人家的孙女,你让我怎么冷静?”

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跟我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力气。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彻底的失望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愤。

场面彻底失控了。沟通的可能性,在她那番如同冰雹般砸下的、充满偏见的言论中,彻底化为乌有。

就在这时,一直像背景板一样沉默的白谦,忽然动了。

他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那股冷冰冰的劲儿。他甚至没有看我们这场激烈的争吵,只是微微侧过头,对着因为愤怒而气喘吁吁的苏老夫人,用他那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微哑的声音平静地说:

“奶奶,别生气了。我们走吧。”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苏老夫人一部分沸腾的怒火。她猛地转过头,看向白谦,眼神瞬间又切换成了那种无比心疼和慈爱的模式。

“小谦……”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安抚,“好,奶奶不跟这个糊涂人生气!我们走,不住这里,你带奶奶去酒店!”

她说完,甚至不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已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不值得她再浪费口舌的陌生人。她伸手,想要去拿放在茶几上的手袋和那块被她随手弃置的昂贵腕表。

白谦却先她一步,动作自然地拿起了她的手袋,然后看也没看那块表,只是再次平静地重复:“走吧。”

他的冷静,与苏老夫人的激动失态,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苏老夫人连忙点头,仿佛白谦的话就是圣旨。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你看你儿子多懂事多体贴而你却……”的谴责意味,然后,她伸出手,不再是之前试图拉手的姿态,而是带着一种依赖和寻求支撑的意味,挽住了白谦的臂弯。

白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推开。

他就那样,任由我的母亲,苏老夫人,挽着他的手臂,像一个胜利者,或者说,像一个从一场“污浊”战斗中抽身而出的、高贵的拯救者,转身,朝着玄关走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我们一家四口一眼。

没有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乐仪。

没有看气得浑身发抖、眼神冰冷的黄亦玫。

没有看懵懂哭泣的乐瑶。

也没有看……我这个,被他奶奶口口声声称为“糊涂”、“恋爱脑”的,生物学上的父亲。

他就这样,带着我那一心偏袒、言语伤人的母亲,一步一步,走出了我们的家门。

玄关处传来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咔哒。”

并不响亮,却像最终的审判槌音,重重地敲落。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愤怒、屈辱、悲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的死寂。

我站在原地,怀里抱着小声啜泣的乐瑶,手臂被乐仪死死抱住,另一边站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却燃烧着余烬般怒火的亦玫。

沉重的实木大门合拢的声音,如同墓穴封石,不仅隔绝了苏老夫人和白谦离去的背影,更仿佛将客厅里所有的声音、色彩和生机都一并抽空了。那一声并不算响亮的“咔哒”,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留下空洞而持久的回响。

先前紧绷得如同满弓弦丝的气氛骤然断裂,留下的不是松弛,而是一种精疲力竭后的虚脱,以及一种被最亲近之人用言语利刃割裂后的、火辣辣的疼痛。空气中,似乎还悬浮着苏老夫人那些尖锐刻薄的字眼——“丫头片子”、“嫁出去的外人”、“恋爱脑”……它们像无形的毒气,缓慢地侵蚀着这片原本被称为“家”的空间。

最先打破这死寂的,是我怀里乐瑶无法抑制的、更加响亮的哭声。她被刚才那场充满戾气的争吵彻底吓坏了,小小的身体在我怀中剧烈地颤抖,哭声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不安,豆大的泪珠不断从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滚落,瞬间濡湿了我肩头的衬衫。

这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笼罩在我周围的麻木与悲凉。

“瑶瑶不哭,不哭,爸爸在,爸爸在这里……”我立刻收紧了手臂,将那个温软却颤抖不已的小身体更紧地拥在怀里。我低下头,脸颊贴着她湿漉漉、热乎乎的小脸,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安抚节奏,反复地、徒劳地重复着这些简单的词语。我的手掌在她单薄的脊背上一下下地、规律地轻拍,试图将那剧烈的颤抖抚平。

我的动作惊醒了僵立在一旁的乐仪。她依旧死死抱着我的胳膊,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妹妹,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更多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黄亦玫站在我的另一侧,她没有再挽着我的手臂,而是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那双平日清亮锐利的眼眸,此刻像是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湖面,残留着惊涛骇浪的痕迹,充满了屈辱、愤怒,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她看着哭闹的乐瑶,看着瑟瑟发抖的乐仪,眼神里是滔天的心疼,却又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手去安抚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张妈!”我抬起头,提高声音喊道,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

一直在厨房门口紧张观望、不敢上前的保姆张妈,闻声立刻小跑了过来。她的脸上也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

“先生……”

“把瑶瑶抱上去,哄她睡觉。”我将怀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乐瑶,小心翼翼地递到张妈怀里,声音疲惫地吩咐,“动作轻点。”

“哎,好,好。”张妈连忙接过乐瑶,熟练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嘴里发出“哦哦”的安抚声,快步朝着楼梯走去。乐瑶的哭声随着张妈的远离而渐渐变小,却像一根细线,依旧牵扯着客厅里每个人的心。

我转过身,面对着依旧在无声流泪、身体微微发抖的乐仪。她那双酷似亦玫的漂亮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巨大的不安和一种被彻底否定后的自我怀疑。奶奶那些话,像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外人”、“丫头片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伸出手,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揽着她,而是用双手轻轻捧住了她泪湿的脸颊。我的拇指极其温柔地、一遍遍地擦拭着她不断滚落的泪珠,迫使她抬起眼睛,看向我。

“乐仪,”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定。

她抽噎着,泪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在我脸上。

“你听好了,”我一字一顿,说得极其缓慢,极其清晰,确保每一个字都能烙印进她此刻脆弱不堪的心里,“爸爸会永远爱你。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一点,没有任何话能否定你的存在和价值。你是爸爸最珍贵的宝贝,知道吗?”

我继续说着,试图用我的承诺,为她构建一个能够抵御外界风寒的堡垒:“你别担心,什么都别怕。有爸爸在,天塌不下来。奶奶她……”我顿了顿,搜寻着合适的词语,既不想欺骗她,又不想让她感到被祖母彻底抛弃,“奶奶她只是……想法和爸爸不太一样。她是喜欢你的,只是她表达的方式……可能不对。”

这句话说得多么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但此刻,我只能尽力去弥合那血淋淋的伤口,哪怕只是暂时贴上一条无用的创可贴。

乐仪看着我,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猛地扑进我的怀里,将脸深深埋在我的胸口,发出了压抑的、沉闷的哭声。这一次的哭声,不再是最初那种崩溃的尖叫,而是带着一种找到了安全港湾后的、尽情宣泄委屈的呜咽。

我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我的前襟,手掌在她瘦削的脊背上轻轻抚摸着。过了许久,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断续的抽噎,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我才轻声在她耳边说:

“好了,不哭了,回房间休息一下,好吗?洗个热水脸,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慢慢地直起身。她的眼睛红肿,鼻尖也是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她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一直沉默着的母亲,然后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地说:“……爸爸,妈妈,我上去了。”

然后,她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房间。那背影,单薄而脆弱,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

现在,客厅里,终于只剩下我和黄亦玫。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凝成了一句沉重得几乎承载了所有重量的——

“玫瑰……对不起。”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痛楚。

黄亦玫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了我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没有责怪,没有埋怨,只有一种看透了世事无常的、深沉的悲哀,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包容。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我焦灼的心脏:

“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我强撑的堤坝。巨大的酸楚涌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明明受了最大的委屈,却还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我固执地摇头,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握住她冰凉的手,那冰冷的温度让我心疼不已,“是我没处理好过去的事情,是我妈她……她那些话……”

我无法复述母亲那些伤人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我的良心。

“玫瑰,”我握紧她的手,急切地、几乎是发誓般地对她说道,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的怀疑,“你相信我,我绝对,绝对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乐仪和乐瑶,她们是我的命!是我的无价之宝!我苏哲名下所有的东西,将来都是她们姐妹俩的!没有任何人能跟她们抢,哪怕是……”

我顿住了,那个名字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但我必须说清楚,必须打消她哪怕一丝一毫的疑虑。

“……哪怕是白谦,也一分都别想拿到!我的一切,将来都是乐仪和乐瑶的!”

这是我所能给出的,最直接、最彻底的承诺。用我所有的财富和未来,来证明我对女儿们的爱,来对抗母亲那套陈腐可怕的观念,来安抚她受伤的心。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用她那特有的、清冷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平静地说:

“苏哲,你不用这样。”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了下来,像月光洒在平静的湖面上。

“就算你给了苏谦,我也不会生气。”

我猛地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为她会需要我的保证,需要我旗帜鲜明地站在她和女儿这边,需要我用实际行动去对抗母亲的偏心。

可她竟然说……不会生气?

“我爱你,”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是爱你这个人。爱的是你苏哲,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公司,也不是你将来准备留给谁的财产。”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所有因为财产、继承、偏见而笼罩的阴霾。

“我嫁给你,是因为你是你。同样,我爱的女儿们,是爱她们本身,不是因为她们将来能继承什么。所以,你怎么分配你的财产,是你的事。就算你出于愧疚,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决定分给白谦一部分,那是你的选择,我尊重。我不会因此觉得你不够爱我们,也不会因此生气。”

她爱的,是剥离了所有外在身份和附加价值的,我这个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无尽爱意、深深感动和巨大庆幸的洪流,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的手臂用力地环住她纤细而坚韧的腰身,仿佛要将她揉进我的骨血里,成为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的脸埋在她散发着淡淡玫瑰清香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这能让我感到安宁和救赎的气息。

我们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紧紧相拥,像两只受伤的野兽,互相舔舐着伤口,从彼此的身体里汲取着继续走下去的温暖和力量。

过了许久,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哄慰:

“好了,苏哲,开心点。为了那些不值得我们伤心的人和事,不值得。”

她抬起头,用手捧起我的脸,强迫我与她对视。她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那种我所熟悉的、坚韧而明亮的光彩。

“我们还有彼此,还有乐仪和乐瑶。我们这个家,还在。”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照着我的影子,也映照着我们对未来共同的信念。是的,我们还有彼此,还有需要守护的女儿。只要我们在一条心上,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内心的坚冰在她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中彻底消融。我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我们闭着眼睛,沉浸在这个吻里,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感受着爱意在唇齿间无声地流淌、交融。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远去,那些伤人的话语、冰冷的背影,也暂时被隔绝在了这个由我们两人构筑的、充满爱意的小小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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