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去你妈的”之后,刘禅突然感觉胸中畅快无比。
他妈的,不就是“去你妈的吗”?想那么多干嘛?“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心里不断重复着,仿佛要将最近的沉闷压抑都宣泄出去。
声音仿佛狼嚎,带着尖厉,划过漆黑的夜空。
刘禅觉得通体舒畅——人生嘛!不就要如此吗?
然后他便返回寝殿。冬季的成都还是有点冷,虽然戴着各种他不知道的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衣服手套,但他还是感觉有些寒意。
回到寝殿后,迎面而来的热气让刘禅浑身舒坦。
他在炭盆前烤了烤手,跺了跺脚,格外喜欢这炭盆的火气——这种火气跟他前世老家灶膛里的火气一样,让他倍感亲切。
这种直接的热力带来的满足感,总能让人心情愉快。
不一会儿,刘禅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
抬眼望去,老侍女正端着食盒进来。
她将饭菜一一摆好:一荤一素一汤,配着大白米饭。
香喷喷的饭菜让人食指大动,刘禅快步走过去。荤菜是野山菌炒肉片,汤是野山菌肉丝汤——具体是什么菌菇,他不太认得,反正是晒干的;
素菜也说不上名字,但瞧着鲜嫩水灵,翠生生的,一看就美味。
他坐下来,不由自主地叹道:“好香!”
老侍女掏出银针的手,在他这一声中骤然顿住,仿佛定格一般。
刘禅看得真真切切——那一瞬间,她像是松了口气,却又带着几分慌乱,连忙将银针递了过来。
刘禅接过银针,在饭菜里仔细搅了搅——银针毫无变化。
本来老侍女要帮着检查,但刘禅觉得没必要:她检查和自己检查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银针试毒能验出的毒本就有限。
不过虽有限,倒也基本能排除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下毒手段——毕竟这年头的下毒方法更加有限。
检查完毕,刘禅将银针递还老侍女。
她飞快地瞥了刘禅一眼,捏着银针的手悬在半空,显得有些无措。
刘禅笑道:“你也检查一遍吧!”
只见老侍女听到这话,仿佛是长长舒了口气,拿起银针认认真真地检查起来——简直比刘禅自己还要仔细百倍。
末了还凑近灯火,反反复复端详许久,确认再三,这才像是真正放下心来。
刘禅将一切看在眼里,无奈地摇摇头,端起米饭,先夹了一筷子野山菌炒肉片,送到嘴里大口咀嚼着。
真香,确实太香了,特别是用铁锅炒出来的,那种炒菜的香味无与伦比。
他大口吃了几口,觉得吃得有点快,喉咙那里有点噎住了,便拿起汤匙舀了一碗汤。
热腾腾的蒸汽扑到眼睛上,他眯着眼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着。
那鲜美的滋味在口腔里回味无穷,他一口气就把这小碗汤喝完了。
额头渐渐冒出汗水,刘禅卷起袖子正要擦拭,这时老侍女的声音响起:“陛下......”
刘禅看她手里拿着手帕,停了一下,把脸转过去。
老侍女用温热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在他脸上擦拭着。
刘禅感觉到她的动作很仔细,很轻柔。
擦完后,刘禅抬头看了她一眼,察觉她有些拘谨——从前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都是自作主张直接擦拭,今天竟破天荒地先请示一番。
不过自己的配合让她神色缓和许多。
刘禅看得出来,她脸上带着母性慈祥的光辉,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就像小时候他那“便宜老妈”一样。
当然,他不可能真正记得自己“便宜老妈”的眼神,这都是老侍女说的——说他那“便宜老妈”对他如何温柔、如何慈爱。
而此刻老侍女的眼神,想必与描述中如出一辙,刘禅暗自思忖。
他又悄悄瞥了一眼——确实太像了。
刘禅朝她微微点头,他能感受到,她正在为那两个下毒的逆贼之事而忧虑、自责,甚至……
刘禅从她身上觉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将要失去某种珍贵之物的恐惧。
刘禅连忙转过头,低头大口扒饭以掩饰内心的触动,一边思索着:这种恐惧似乎并非源于权力地位的丧失,倒更像一只老母鸡即将失去小鸡崽的恐慌。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他便感到心头一震。
虽有些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她本是“便宜老妈”的贴身婢女,当年“便宜老妈”为形势所迫投井时,她就跪在那口井边恸哭……
刘禅感觉自己的眼眶里有什么东西,视线变得朦朦胧胧。
他这才惊觉自己是如此后知后觉——她最大的恐惧,原来是怕离开自己。
自己几乎……相当于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因为生活中的一切,几乎都由她操持……
自以为古代的帝王应该怎样怎样,自以为帝王权术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一步一步剥离自己的人性,净学那些冷酷无情的东西。
直到心失去了人的温度,变成冰冷的帝王机器。
史书上总是记载某某帝王在某个女人、太监或奸臣的蛊惑下,耽于享乐不理朝政,致使朝政日非,奸臣当道,朝堂乌烟瘴气,天下百姓困苦。
最终四方民变四起,豪杰揭竿而起,天下干戈纷扰,血流成河,苍穹变色,江山易主……
归根结底,还不是帝王本身的问题?女人、奸臣、一肚子坏水的太监,哪个朝代没有?
难道汉高祖、汉文帝时期就没有吗?肯定有,只是不能出头,不能作乱,不能祸害江山社稷罢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了“权力必定使人变坏”的误区里。
刘禅不敢去擦眼睛,怕被老侍女看见,于是低着头默默吃饭。
他感觉自己又明白了一些东西,或者说找回了一些东西——就像那个只存在于记忆中、实际上未曾谋面的便宜老爹。
那人音容笑貌,一举一动,似乎都能让他学到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
他吃得更多了,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也愈发密集。
浑身畅快之际,眼睛里那湿湿的东西,就这样混进了汗水里,被老侍女一并擦去了。
很好,她很没发现自己眼睛的异常。
他偷偷瞥了老侍女一眼,他知道这样做毫无实际意义,却还是忍不住要这样做——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这是成为合格帝王的必修课,要学会控制情绪和感情……
但他现在也明白:自己绝不能变成冷酷的机器,彻底丧失自己的情感……
吃饱喝足之后,刘禅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看着案几上差不多全空的三个大碗,他长长地打了个饱嗝。
沉重的困意袭来,他感觉四肢瘫软,浑身无力。
微眯着眼睛看老侍女收拾时,他注意到她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在笑。
待她收拾完毕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刘禅圆滚滚的肚子,那眼角荡起的笑纹让刘禅突然明白了——那分明是看着自己养的小猪仔能吃能喝时欣慰的笑容。
咦!不想这个了。
歇了会儿,喝了盏茶,清香的茶芬芳让他心旷神怡,刘禅这才觉出点做皇帝的好处来。
吃完就睡肯定不行,这是刘禅的执念,对健康不利。
在老侍女的服侍下换了衣裳,擦脸擦手擦身子之后,他躺在床上发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感觉肚子瘪下去些,这才渐渐沉入梦乡。
老侍女看着刘禅睡得安详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长长出了口气。
这口气是如此的畅快,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来熟悉的样子。
她心里充满庆幸,觉得自己总是得老天保佑。
本来她内心忐忑不安,神魂错乱,精神颠倒,恐惧到了极点,只靠着本能在行事。
然而方才陛下并没有责罚她,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陛下——一切如常。
对,一切如常,这个“一切如常”真是天大的幸运。
她轻轻帮刘禅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打量着他那胖乎乎、红润的脸蛋,差点笑出声来。
越是这般安宁,心中对那两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东西就越是恨得咬牙切齿——他们竟然敢......
等一切归于平静,殿中漆黑一片,刘禅突然的睁开了眼睛,心里叹了口气,“做皇帝真是太难了。”
然后翻了个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