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林凡一直守在母亲的病床边。医院的白炽灯冰冷地照着,消毒水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母亲李秀兰因为药物的作用,疼痛稍缓,精神也好了一些,便开始关切地询问林凡在外面的情况。
“小凡,在工厂里干活累不累?同事们都好相处吗?”母亲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担忧。
林凡握着母亲粗糙的手,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苦涩。他在工厂里是什么境遇?因为长相和身高,他几乎是车间的隐形人,甚至是某些人嘲笑的对象。
女工们从他身边经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甚至带着嫌弃绕道走;
男工友们虽然不至于欺负他,但也很少主动与他交流,他就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那些白眼、那些无声的排斥、那些深夜里因为孤独和自卑而涌上的心酸……
这些,他如何能对病床上的母亲说?
他强行将涌上眼眶的酸热逼了回去,脸上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甚至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小小的得意:“妈,你放心,我好着呢。工作不累,同事们都挺帮忙的。
还有……还有几个女孩子,挺愿意跟我说话的。”最后这句,他声音稍微低了些,带着点心虚。
果然,李秀兰一听,苍白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放心的笑容,眼神都亮了几分:“真的?那就好,那就好……我儿子就是老实,有人愿意跟你说话就好……”在她看来,儿子能融入集体,甚至能得到女孩子的关注,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比什么药都管用。
看着母亲欣慰的笑容,林凡心里那份苦涩更深了,但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守护这份虚假“美好”的决心。
一整夜,林凡几乎没合眼。母亲稍有动静,他便立刻惊醒,轻声询问是否需要喝水、上厕所。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去卫生间,耐心地倒水,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后半夜,疲惫不堪的父亲林建国终于撑不住,靠在墙边的椅子上发出了沉重的鼾声。林凡看着父母憔悴的睡颜,心中充满了酸楚和责任。
直到天蒙蒙亮,林凡才实在抵不住困意,趴在母亲的病床边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与此同时,在那间廉租房里,那具高大英俊的身体缓缓睁开了眼睛。林凡新的身体从地板上坐起,揉了揉眉心,脸上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化不开的凝重。
医院里父母愁苦的脸庞、狭窄脏乱的保安宿舍、每月一千五的房租压力……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心上。
“钱,必须赚更多的钱。”他低声自语,眼神变得坚定。这个新身体,不再仅仅是他享受情感滋养的工具,更成为了他扛起家庭重担的希望。
下午五点,林凡从“纤美”女装店下班。换下工装,他却没有丝毫放松。
一个紧迫的问题摆在面前:他的旧身体还在医院里睡着!如果一直不醒,父母和医生肯定会起疑。
而且,今晚旧身体必须去上夜班了,王线长昨天已经放了狠话,再旷工就真的完了!他必须立刻去医院,把“自己”弄醒。
同时,他也担心母亲,不知道经过一天,母亲情况如何,父亲一个人是否照顾得过来。几种焦虑交织在一起,让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径直赶往母亲所在的医院。
根据旧身体记忆中的病房号,林凡来到了病房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前来探病的普通朋友,然后轻轻推开了房门。
病房内,父亲林建国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母亲按摩着有些浮肿的手臂。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
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建国和李秀兰的脸上,同时浮现出极度惊愕的表情。他们看着门口那个陌生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几乎要碰到门框顶端,穿着虽然简单却难掩质感的衣物,面容极其英俊,气质卓然,与这间充斥着病痛和贫瘠气息的普通病房格格不入。他就像一道突然闯入的强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也完全无法理解。
林建国张大了嘴,忘了手上的动作。李秀兰也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疑惑,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趴在床边睡得正沉的儿子,又看了看门口这个光芒四射的陌生人,完全无法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你……你找谁?”林建国率先回过神,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林凡心脏狂跳,但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和礼貌的微笑。他走进病房,将顺手在楼下买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温和地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林凡的朋友,我叫……林远。”他临时给自己编了个名字,“我听他说阿姨身体不适住院了,正好在附近,就冒昧过来看看。阿姨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凡……凡娃子的朋友?”林建国脸上的惊愕更甚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扭头看了一眼流着口水、鼾声轻微、身材臃肿的亲儿子,再回头看看眼前这个叫“林远”的英俊青年,脸上的表情明白无误地写着:这怎么可能?我儿子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人物?
李秀兰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些,眼神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困惑:“朋……朋友啊?太客气了,还让你专门跑一趟……我们凡娃子他……他……”
她想问自己儿子怎么会交到这样的朋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觉得问出来都是一种唐突。
“阿姨您别动,好好躺着。”林凡连忙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帮母亲掖了掖被角,这个细微的、带着关切的动作,稍稍化解了一些尴尬和陌生感。
“小林……同学?”林建国试探着称呼,依旧觉得别扭,“你怎么认识我们家凡娃的?”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这实在太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想象不出自己那个沉默寡言、其貌不扬的儿子,有什么途径能结交到如此出色的朋友。
林凡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面色不变,从容应对:“叔叔,我和林凡是在……在一次社区活动上认识的。”
他模糊了地点,“林凡他……人很老实,也很热心,帮了我一点小忙,我们就认识了。他常跟我提起叔叔阿姨,说你们特别不容易,对他特别好。”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父母对儿子的爱,以此分散他们对“如何认识”这个细节的深究。
果然,提到儿子,李秀兰的眼神柔软了下来,叹了口气:“唉,我们没什么本事,让孩子跟着我们受苦了……他性子闷,不太会说话,在外面没少受委屈吧?”她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儿子。
“阿姨您别这么说,”林凡看着母亲心疼的样子,鼻尖发酸,强忍着情绪,“林凡他很好,他很……坚强。”
他斟酌着用词,“而且,叔叔阿姨把他教育得很好,他很孝顺,一直惦记着你们。你看,他这不是守了您一夜,累得睡着了。”他指了指趴在床边的旧身体。
看着睡得毫无形象的儿子,林建国和李秀兰眼中都流露出心疼。
“这孩子,就是实心眼……”李秀兰轻声说。
病房里的气氛,因为“林凡”这个话题,从最初的惊愕和隔阂,慢慢变得缓和了一些。
但林凡能感觉到,父母看向他的眼神深处,依然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巨大的疑惑。
而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脆弱的谎言,在“林远”这个身份下,看着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的父母,承受着那份复杂而煎熬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