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歌德大酒店,叶辰并未直接返回露景泉旅店。夜色深沉,枫丹廷的灯火渐次熄灭,只有沫芒宫的方向依旧亮着象征水神权威的、永不熄灭的蓝金色光芒。他心中萦绕着娜维娅的委托、卡斯帕尔化水的诡异、以及……芙宁娜在法庭上那惊鸿一瞥的、深沉的恐惧与悲哀。
他需要见她。不是以水神的身份,而是以芙宁娜的身份。
凭借之前几次潜入的经验和对沫芒宫守卫巡逻规律的掌握,叶辰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岗哨,来到了芙宁娜寝宫所在的区域。与歌剧院和办公区的奢华宏伟不同,芙宁娜的寝宫位于宫殿群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外面环绕着一个精致却略显寂寥的花园。
寝宫的窗户没有完全关闭,轻柔的纱帘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叶辰悄然靠近,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芙宁娜没有穿着那身华丽繁复的水神礼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的丝绸睡裙,赤着脚,蜷缩在铺着柔软地毯的窗边软榻上。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无助。
她在哭。
不再是法庭上那种带着表演性质的、为了渲染气氛的哭泣,而是真正卸下所有伪装后,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充满了疲惫、恐惧和委屈的泪水。
“五百年了……真的好累……好害怕……”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梦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承担这一切……预言……溶解……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叶辰站在窗外,静静地听着。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但他的眼神,却在听到芙宁娜那破碎的低语时,变得异常复杂。五百年的扮演,五百年的孤独,五百年的恐惧……这份重担,确实足以压垮任何一个灵魂。
他不再犹豫,轻轻推开并未锁死的窗户,如同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寝宫之内。
突然的动静惊动了芙宁娜。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声音来源,当看清来人是叶辰时,她先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摆出防御的姿态,但随即,那紧绷的身体又松懈了下来。她没有尖叫,没有斥责,只是用那双哭得红肿的、如同被雨水洗过的蓝宝石般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脆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叶……叶辰?”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怎么来了?”
叶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问道:“如果觉得累,可以说出来。不必一个人扛着。”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芙宁娜的心理防线。
积蓄了五百年的委屈、恐惧、孤独和疲惫,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了叶辰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呜哇——!!!!”
哭声不再压抑,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释放。她的眼泪迅速浸湿了叶辰的衣襟,滚烫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保护大家……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溶解……我不想当这个水神了……我好累……真的好累……”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像个迷路的孩子,“那些预言……那些失踪的人……卡斯帕尔他们……在我面前化成了水……我……我好害怕……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会不会是克洛琳德……会不会是……所有人……”
叶辰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兽。他能感受到怀中这具身体的颤抖和冰冷,能感受到她那颗被重重面具包裹了五百年的、真实而脆弱的心。
他任由她哭泣,任由她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宣泄出来。他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不是言语的安慰,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沉默的港湾。
哭了许久许久,芙宁娜的哭声才渐渐转变为小声的抽噎,最终慢慢平息下来。她依旧靠在叶辰怀里,没有松开手,仿佛贪恋着这份难得的温暖和安全。
寝宫内陷入了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芙宁娜才用带着鼻音、闷闷的声音小声问道:“叶辰……你……你不会笑话我吧?一个神明……哭成这个样子……”
“不会。”叶辰的声音平静而肯定,“神明也好,凡人也罢,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芙宁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月光下,他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那……那你……经历过很辛苦、很害怕的时候吗?”
叶辰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看向了遥远的过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
“嗯。有过。”
他没有详细描述那些生死一线的战斗、那些与深渊纠缠的痛苦、那些失去重要之人的悔恨,只是用最简单的话语,讲述起旅途中的一些片段:
“在蒙德的雪山,曾与挚友并肩,对抗足以毁灭城市的魔龙。在璃月的孤云阁,曾直面复苏的魔神,守护万家灯火。在稻妻的雷暴中,曾踏上追寻亲人的险途,与永恒的规则抗争。在须弥的沙漠,曾陷入无尽的梦境循环,与体内的深渊搏斗……”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芙宁娜脸上,看着那双充满好奇和一丝心疼的蓝眼睛,继续用一种带着淡淡怀念和温柔的语调说道:
“但也是在这些旅程中,我遇到了很多人。优菈,那个总是嘴上说着‘记仇’,却比谁都重情义的浪花骑士;胡桃,那个看似跳脱、却能看透生死,用笑容温暖他人的往生堂堂主;绫华,那个在动荡中坚守本心、优雅而坚韧的白鹭公主;宵宫,那个如同夏日烟花般灿烂、能照亮一切阴霾的女孩;还有妮露,那个愿意为信仰和所爱之人舞动生命的舞者……”
他讲述着与她们相遇、相识、相知的故事,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平淡而真实的细节。芙宁娜静静地听着,仿佛跟着他的讲述,游历了提瓦特的各地,见识了那些性格各异、却同样闪耀着光芒的女子。她能从叶辰那平静的叙述中,听出深藏其中的珍视、牵挂和……爱意。
听着听着,芙宁娜心中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发现,原来这个看似冷漠强大的男人,内心也背负着如此多的故事和情感。他的旅途并非一帆风顺,他也经历过痛苦和挣扎,但他从未放弃,并且遇到了那么多愿意与他同行、给予他温暖的人。
一种奇异的共鸣感和……羡慕,在她心中滋生。
“她们……真好。”芙宁娜轻声感叹道,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带着羡慕和释然的笑容,“能陪在你身边,真好。”
叶辰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的笑容,虽然带着泪痕,却比任何舞台上的表演都要真实和动人。他微微点了点头:“嗯。她们是我重要的力量。”
芙宁娜深吸一口气,仿佛将积压的郁气都吐了出去。她松开抓着叶辰衣襟的手,但依旧靠在他怀里,没有离开。她抬起头,望着窗外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纱。
寝宫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温馨,在空气中流淌。
过了许久,芙宁娜似乎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她微微直起身,转过头,直视着叶辰的眼睛。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紧张、羞涩,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叶辰……”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叶辰耳中,“我……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立刻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重新埋进叶辰的胸口,不敢看他,心脏如同小鹿般乱撞。
叶辰的身体微微一僵。他低头看着怀中少女金色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微颤和那份毫无保留的真心。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芙宁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就在她以为会被拒绝,开始感到失落和尴尬时——
一只温暖而略带薄茧的手,轻轻地、安抚性地落在了她的头顶,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
然后,她听到头顶传来叶辰那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
没有热烈的回应,没有甜蜜的承诺,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但芙宁娜却从中听出了一种默认,一种接纳,一种……无声的守护。
她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安心填满!她用力抱紧了叶辰,嘴角扬起一个无比灿烂、无比幸福的弧度。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沫芒宫的寝宫内,卸下了五百年重担的水神,依偎在来自异乡的旅者怀中,找到了短暂的宁静与真实的温暖。而一段始于秘密与怜悯的情感,在这静谧的月夜下,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