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微微一静。
沈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就想当场给这混小子一脚。
皇帝却是一愣，随即罕见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沈爱卿，你这儿子，有点意思！”
他非但没怪罪，反而觉得这孩童天真的问题，冲淡了些许宴会的沉闷，“墙高，自然是为了守护宫闱安全。”
沈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安全？怕是关住的人比防住的人多吧。
这个小插曲让沈砚在皇帝那里挂了个号，也让他成功地……在无聊的宫宴开始后不久，就坐不住了。
趁着父亲与其他人寒暄，没人注意他这边，沈砚像只灵活的小泥鳅，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麟德殿。
他对那些规整肃穆的主宫道没兴趣，专挑那些看起来人迹罕至的小路走。
七拐八绕之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片极其荒僻的宫苑附近。
这里的宫墙显得格外斑驳老旧，连巡逻的侍卫都见不到一个。
“啧啧，这地方，拍鬼片都不用布景了。”沈砚低喃道。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堵尤其高的宫墙，墙头还探出几根倔强的枯枝。
爬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在府里没少为此挨骂。
左右无人，沈砚搓了搓小手，凭借着习武的灵巧，利用墙面的缝隙和突出的砖石，三两下就像只小猴子般攀了上去。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他利落地翻过墙头，轻盈地落在墙内的草地上，拍了拍沾了灰尘的手将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好。
一抬头，他就看见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蓝色小团子。
那孩子瘦瘦小小的，穿着料子尚可却已半旧的衣裳，把脸深深埋着，单薄的背脊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周遭是破败的宫墙和枯藤，他就那样缩在那里，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沈砚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那孩子面前蹲了下来。
萧彻感受到有人靠近，受惊般猛地抬起头。
沈砚看到了一双极好看，却也极悲伤的眼睛。
眼眶通红，里面盛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被濡湿，粘在一起，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四目相对。
沈砚看着这张精致却写满无助的小脸，再看看这冷清得能听见风声的环境，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估计是哪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或者宗室子，躲在这里偷偷哭呢。
他向来是个跳脱的性子，心也大，最看不得这种可怜巴巴的场景。
在身上摸了摸，想找块干净的手帕或者什么好玩的东西安慰对方，
却只从袖袋里，摸出几颗用油纸包着的，自己最爱吃的饴糖。
其中一颗还在他刚才翻墙时，不小心掉出来，沾上了些许新鲜的泥土。
沈砚想了想，毫不犹豫地拿起那颗沾了土的糖，用袖子仔细地擦了擦，
然后递到那孩子面前，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大大的笑容，仿佛能驱散这角落里所有的寒意。
“喂，小哭包。”他的声音清亮亮的，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粹，“这个给你吃，可甜了。”
萧彻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男孩。
他从未见过有人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不带丝毫怜悯、鄙夷或算计，只有纯粹的友好和一点点……好奇？
见他不动，沈砚干脆把糖直接塞到了他冰凉的小手里。
“别哭啦，”沈砚用自以为很成熟的语气说道，还学着他父亲安慰他母亲时的样子，伸出手笨拙地想去擦对方脸上的泪。
“男孩子，流血不流泪！哦不对，是流泪……也不丢人，但哭了就不帅了！”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点毛手毛脚，却奇异地没有让萧彻感到反感。
萧彻握着那颗带着一点点泥土的饴糖，看着眼前这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仿佛被那里面的光芒烫了一下，心头积压的委屈和孤寂，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些。
他吸了吸鼻子，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带着哭腔问：“……你，你是谁？”
沈砚见他终于肯说话了，笑得更开心了，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带着点小骄傲：“我叫沈砚！卫国公世子！你呢？”
“我……我叫萧彻。”声音依旧细若蚊蚋。
沈砚眨了眨眼，姓萧？看来是个皇子。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敬畏或疏远，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小伙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
“原来你住在这里啊？这地方挺安静的，就是有点冷清，我刚才从那边翻墙过来的，厉害吧？”
他指了指自己刚才落地的方向。
萧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看他神采飞扬的脸，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除了悲伤之外的情绪——是惊讶，还有一点点……崇拜？
这个叫沈砚的男孩，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不怕他，不轻视他，还会翻那么高的墙！
看着萧彻渐渐止住的眼泪和那双开始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睛，沈砚心里莫名升起一股豪气，一种想要保护眼前这个漂亮又脆弱的小团子的冲动。
他挺直了尚且单薄的小身板，看着萧彻的眼睛，非常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别哭，以后我护着你。”
稚嫩的童声在这寂寥的宫墙下响起，不算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春风拂过，吹动了墙头的枯枝，也轻轻掀动了两个男孩的衣角。
萧彻定定地看着沈砚，紧紧攥住了手心里的糖。
那糖，似乎开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温暖的甜意。
而沈砚在说出那句话后，心里也莫名地踏实下来。
他觉得自己在这陌生的时空里，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明确的的目标。
他拉起萧彻的手：“走，带你去找个好玩的地方！我知道哪儿会有蚂蚁搬家，可比在这里哭有意思多了！”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恰好洒在这一隅，将两个小小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