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夜系统发出尖锐警告后，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刻都像是在薄冰上行走。
萧彻和沈砚表面上维持着日常的作息，但暗地里，神经始终紧绷如弦。
萧彻派出的心腹带回了消息。
赵云峥接到警示后，已暗中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加强了宫外几个可能与萧彻相关的据点防卫，并开始秘密排查近期京城内外的异常动向。
宫内的几个暗线也回复表示已提高警惕，但暂时并未发现明显异常。
这种一切正常的反馈，非但没有让人安心，反而更像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敌人的手段，显然比他们预想的更为隐蔽和高明。
永熙帝那边似乎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在次日萧彻例行去御书房回话时，皇帝看似随意地问起了他近日的起居，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淡淡道：“朕听闻，你昨夜宫里有内侍深夜出宫？”
萧彻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回道：“回父皇，是儿臣昨日读《孙子兵法》有所感悟，想起几处不解，便命人连夜去太傅府上请教，扰了宫中清净，请父皇责罚。”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永熙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只挥了挥手：“既是为学业，便罢了。只是彻儿，你是皇子，行事当有分寸，莫要落人口实。”
“儿臣谨记。”萧彻垂首应下，后背却惊出一层细汗，父皇的耳目，比他想象的还要灵通。
接下来的两天，依旧风平浪静。
大皇子萧铭甚至在一次巧遇时，还颇为亲切地关心了一下萧彻的课业，仿佛梅林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三皇子萧锐则依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的闲散模样，偶尔遇到沈砚，还会笑着问他最近有没有又琢磨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这种过分的平静，让沈砚掌心那逐渐平息的灼热感，都显得像是幻觉，但他知道不是。
系统虽然不再发出刺耳的警报，但那界面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闪烁一下，颜色依旧是令人不安的暗红色，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能量，预示着风暴的临近。
这种悬而未决的紧张感最是磨人。到了第二天傍晚，沈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了。
他看着坐在书案前，依旧在沉心静气练字的萧彻，忍不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说阿彻，你这定力是不是也太好了点？”沈砚在软榻上翻了个身，面朝萧彻，“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你倒好，还有心情练字？这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萧彻笔尖未停，一行沉稳的楷书跃然纸上，声音平静：“急躁无用，反而会自乱阵脚，越是此时，越需静心。”
“静心静心，再静下去我就要成佛了！”沈砚哀嚎一声，猛地坐起来，眼珠转了转，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喂，阿彻，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咱们……找点乐子？”
萧彻终于抬起头，挑眉看他：“你又想作什么妖？”
“什么叫作妖！”沈砚跳下榻，跑到自己带来的那个小箱子前一阵翻找，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不大的、造型朴拙的陶罐，献宝似的捧到萧彻面前，“瞧！这可是好东西！”
一股清甜中带着微醺的果香从罐口隐隐透出。
“这是……酒？”萧彻蹙眉。
“小声点！”沈砚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是果酒，度数不高，喝着玩儿的。我前儿个偷偷从家里带来的，就藏了一小罐。”
他嘿嘿笑着，脸上带着点做坏事得逞的得意，“你看，这紧张兮兮的也不是办法，不如放松一下？就一点点，保证不误事！就当是……战前壮行？”
萧彻看着他那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又看了看那罐散发着甜香的果酒，紧绷了数日的嘴角，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确实也累了，那种无形的压力同样笼罩着他。
或许……稍微放纵片刻，也好。
“……只此一次。”萧彻最终妥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得令！”沈砚立刻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找来两个干净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将那琥珀色的液体倒入杯中。
果酒的香气愈发浓郁，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两人没有在沉闷的殿内，而是默契地披上厚实的大氅，悄悄来到了殿外廊下。
今夜月色极好，清辉如练，洒在尚未融化的积雪上，映得四周一片朦胧的亮白。
万籁俱寂，只有偶尔风吹过檐角铃铛的细微声响。
他们并肩坐在冰凉的台阶上，靠着朱红色的廊柱。
沈砚将一杯酒塞到萧彻手里，自己端起另一杯，深深吸了一口那甜美的香气，满足地叹了口气：“啊……这才叫生活。”
萧彻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迟疑了一下，才学着沈砚的样子，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是清甜的果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酸，随后才有淡淡的酒意涌上，并不辛辣，反而有些暖融融的。
“怎么样？不错吧？”沈砚笑嘻嘻地问，自己也喝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尚可。”萧彻评价得矜持，却又不由自主地再饮了一口。
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似乎真的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几口果酒下肚，气氛明显松弛了下来。冰冷的空气，皎洁的月色，甜美的酒液，还有身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构成了一种奇妙而珍贵的安宁。
“阿彻，你还记得吗？”沈砚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声音带着些许飘忽，“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缩在那个墙角，哭得可怜兮兮的。”
萧彻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那段灰暗的记忆早已被后来几年的温暖覆盖，但此刻被提起，心中仍是微微一涩。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你像个泥猴子一样从墙上跳下来，还给了我一颗脏兮兮的糖。”
“喂！什么泥猴子！我那叫身手矫健！”沈砚不满地抗议，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而且那糖可是我的珍藏！沾了点土怎么了？心意！那是小爷我见义勇为的心意！”
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萧彻眼底终于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很浅，却如同冰河解冻。“是，多谢沈大侠当年救命之恩。”他配合着，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调侃。
“这还差不多！”沈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灌了一口酒。
酒意渐渐上涌，他的脸颊泛起薄红，眼神也变得更加明亮和……柔软。
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天马行空。
从幼时一起掏鸟窝被太傅罚抄书，到偷偷吐槽某位讲课枯燥的老学士，再到畅想沈砚那幅《万里江山图》里描绘的、他们尚未见过的广阔天地。
“等以后……”
沈砚的声音因为酒意而有些含糊，却带着无比的憧憬，
“等你了却了这京城里所有的麻烦事，咱们就去看看真的海是不是像书上说的那样无边无际，去看看西域是不是真的有会喷火的杂耍，还有那片传说里的新大陆……嘿，说不定比咱们画的还要大！”
萧彻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他看着沈砚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生动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闪烁的、仿佛能照亮前路的光芒，心中那片被权谋和冰冷覆盖的角落，似乎也被这光芒和暖意渗透。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而肯定：“好，一起去。”
或许是月色太美，或许是酒意作祟，或许是危机前夜那种想要抓住些什么的冲动，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靠近。
肩膀抵着肩膀，体温透过厚厚的衣物隐约传递。
萧彻甚至能闻到沈砚身上那股清爽的、混着淡淡果酒甜香的气息，与自己周身清冷的熏香截然不同，却并不让人排斥。
沈砚又喝了一口酒，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侧过脸，醉眼朦胧地看向萧彻。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少年俊朗的轮廓，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在月华和酒意的晕染下，仿佛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
一种冲动涌上心头，混杂着长久以来的守护欲、依赖，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也不敢深究的情感。
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并不是很稳地，轻轻抓住了萧彻放在膝上的手。
萧彻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抽回。
沈砚的手心因为握着酒杯而带着温热的暖意，与他微凉的指尖形成对比。
“阿彻……”
沈砚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容错辨的认真，他凝视着萧彻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会在你身边。”
这不是玩笑，不是戏言，而是在这静谧月夜下，最郑重的承诺。
萧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他反手握紧了沈砚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让沈砚感到些许疼痛。
他深深地望进沈砚那双因醉意而水光潋滟的眸子，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他没有说“我也一样”，也没有说“多谢”。
千言万语，在胸腔中翻滚，最终只化作一个更加用力的紧握，和一声低沉到几乎融在夜风里的回应：
“……我知道。”
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一直都知道。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少年身影温柔地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