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眼睛。
完全由湿黏的烂泥和绞缠的黑色根须构成，硕大，空洞，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白。它从地板裂开的缝隙中缓缓升起，像一朵来自地狱的畸形蘑菇。
它无声地转动，最后，定定地“看”向蜷缩在墙角的我。
没有目光，却有一种比之前所有鬼影加在一起还要冰冷的注视感，穿透了我的皮毛，我的血肉，直接冻结了我的灵魂。那不是怨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古老的空洞与贪婪。
咚……咚……
地下的撞击声还在继续，沉稳，规律，像是某种巨大而缓慢的心跳。每一下，都震得地板轻微颤抖，震得那只泥与根须构成的眼睛微微晃动。
客厅里的一切都凝固了。
墙上被根须缠绕的巨脸停止了挣扎，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恐惧。农民工的鬼影悬浮在半空，手中的钢筋僵持着，连那缭绕的黑烟都仿佛被冻结。那些腐犬，包括球球，全都伏低了身体，喉咙里发出极细微的、表示绝对臣服的呜咽，瑟瑟发抖。
覆盖着女主人的黑色“血管网络”停止了蠕动，仿佛也在这绝对的恐怖面前屏息。
整个空间，只剩下那地底传来的、不祥的撞击声，和那只无声凝视着我的白色巨眼。
然后，那只眼睛……眨了一下。
覆盖其上的泥浆和根须蠕动，发出湿腻的、令人作呕的轻微声响。
紧接着，地板的裂缝开始扩大。更多的黑泥如同沸腾般从中涌出，伴随着一股几乎能让人窒息的恶臭——那是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烂泥土、尸骸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一只“手”从裂缝里伸了出来。
同样由泥浆和纠结的根须缠绕而成，巨大，扭曲，指甲的部位是尖锐的、断裂的枯枝。它扒住了裂缝的边缘，用力。
咚！！
地下的撞击变得猛烈！
第二只同样的巨手伸了出来，扒住了另一边。
那个东西……要爬上来了！
我瘫在墙角，连颤抖的力气都已失去。巨大的恐惧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吸入的都是那浓烈的尸臭。
农民工的鬼影第一个做出了反应。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嘶啸，不再是之前的愤怒，而是带着一种……恐慌？他猛地挥出手中的钢筋，锈蚀的尖端却不是刺向地底的东西，而是狠狠砸向地板上那些蔓延的黑色根须！
他在攻击那些根须？他想阻止它上来？
钢筋砸在根须网络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断裂的根须溅射出黑绿色的汁液。那些原本静止的“血管”瞬间疯狂扭动起来，如同受伤的蛇群，猛地缠向农民工的鬼影！
鬼影嘶吼着，用钢筋格挡，黑烟与断裂的根须纠缠在一起。
腐犬们惊恐地后退，缩向角落，尽可能地远离那道裂缝和疯狂扭打的双方。
就在这时——
那只巨手猛地一用力！
一个庞大的、完全由泥土、根须、破碎砖石以及某种无法辨认的黑色物质构成的头颅，从裂缝中猛地探了出来！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那个不断滴落泥浆的、巨大的白色眼睛，以及一个不断开合、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像是嘴巴。窟窿里，密密麻麻的、细小的根须如同牙齿般蠕动。
“嗬——！！”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喘息，从那个窟窿里发出，带着强烈的、吞噬一切的饥饿感。
它“看”了一眼正在与根须缠斗的农民工鬼影。
然后，它张开了那个巨大的、布满根须牙齿的窟窿。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产生！
并不是针对实物，而是针对那些无形的存在！
农民工的鬼影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他身上的黑烟如同被扯散的棉絮，疯狂地被扯向那张巨口。他挣扎着，试图抵抗，但那股吸力是针对他本质的、绝对的力量。
甚至连他手中那截象征死亡的钢筋，也在这吸力下开始扭曲、消散。
不过两三秒，他那凝聚的鬼影就被彻底扯碎，化作一缕缕精纯的黑烟，尖叫着被吞入了那张巨口之中。
咕噜。
地底的东西似乎满足地吞咽了一下。
裂缝周围那些疯狂扭动的黑色根须，此刻温顺地伏贴下去，如同朝拜它们的君王。
白色的巨眼再次转动，这一次，它“看”向了墙上那张被根须缠绕的、属于农民工的巨脸。
巨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吸力再次出现。
墙上的涂料如同波纹般荡漾起来，那张痛苦的脸扭曲着、尖叫着（依旧无声），被硬生生地从墙壁里“撕”了出来，化作一股灰黑色的气流，也被吞入了那张巨口。
咕噜。
又是一声满足的吞咽。
白色的巨眼，缓缓地，再次转向了我。
它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是一种打量食物的眼神。
然后，它略过我，看向了那些缩在角落、抖成一团的腐犬。
球球和其他几只腐烂的狗连呜咽都发不出了，它们僵在原地，如同被冻结。
吸力第三次出现。
比前两次更轻，却更让人绝望。
那些腐犬身上的死亡气息、怨念、以及支撑它们行动的某种黑暗核心，如同轻烟般被抽离出来，丝丝缕缕地飘向那张巨口。它们腐烂的身体迅速干瘪、坍塌，最后化作一滩滩普通的、毫无生机的黑泥，融入了地板上那些污秽之中。
咕噜。
轻微的吞咽声。
地底的东西似乎品尝了一下，那巨大的白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满意？
它庞大的头颅完全转了过来，那个布满根须牙齿的黑色窟窿，再一次，对准了我。
强烈的饥饿感，如同实质般压在我身上。
它刚才吃的那些……只是开胃小菜。
它真正想要的……
是我。
那股吸力开始笼罩了我。并不猛烈，像温柔的陷阱，一点点地、坚定地拉扯着我的灵魂，我的意识，我生命的气息。
我感到无比的困倦，身体变得轻盈，想要闭上眼睛，朝着那张温暖的、黑暗的巨口飘去……
不……
我是发财……我是金毛……我的主人……
男主人扭曲跪拜的身影……女主人瘫倒的身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闪过……
不！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昂起头，不是为了咆哮，而是看向了——那个滚落在不远处、沾着黑泥和我金色毛发的紫砂茶杯。
吸力骤然加强！
我的意识开始剥离，视线迅速变暗……
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仿佛听到，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微弱的、被扭曲了的……
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