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宝象国国王耳边！
他骇得脸色煞白，手中的金杯“哐当”一声跌落在案几上，酒水洒了一身！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也顾不得失仪，声音颤抖着，连连摆手道。
“太子殿下！殿下明鉴！小国……小国实在是……”他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最后连忙躬身承诺道，“殿下放心！敝国……敝国不日便精选使臣，备足贡礼，定当派遣使团，乘船南下，转道东海，前往大唐，朝贡天朝！以表敝国对大唐的赤诚之心！”
“还求殿下……万万勿要因此事而动怒啊！”
李承乾见威慑的效果已然达到，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他并未立刻接话，而是将目光缓缓移向大殿中央，那些正在摇曳生姿，顾盼生辉的舞女身上。
宝象国国王何等精明？察言观色之下，立刻心领神会！他以为李承乾是看中了这些舞女，连忙凑上前，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压低声音道。
“殿下可是喜欢这些舞姬？此乃她们的福分！小王这便将她们尽数赠予殿下，随侍左右，以解殿下旅途劳顿！”
“咳！”李承乾闻言，仿佛被呛到一般，轻咳一声，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少年人特有的窘迫与正气。
他迅速收回目光，挺直腰板，义正辞严地驳斥道。
“国王这是说的什么话！本王乃大唐储君，奉旨西行，肩负重任！岂是那等贪恋美色之徒？”
他话锋一转，指向舞女们的穿戴，语气转为赞赏，“本王方才是在欣赏她们头上所戴的首饰，工艺精巧，样式新颖，还有她们身上衣物的布料，色彩绚丽，织工细腻！”
“不想贵国虽地处西陲，国内的能工巧匠却有如此手段！实在是令人赞叹啊！”
宝象国国王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心中暗骂自己会错了意，脸上却堆起更加灿烂的笑容，连忙接口道。
“哎呀！殿下恕罪！恕罪！殿下真是好眼光！敝国别的没有，在这首饰打造，彩绣织锦方面，确实还有几分独到之处。殿下若不嫌弃，小王这便命人去库中选取最上等的首饰，布料，献给殿下！还望殿下笑纳！”
李承乾听到这里，脸上这才绽放出爽朗的笑容，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好！好！陛下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不想宝象国虽与我大唐相距万里，但这待人接物的礼节，却是学了个七七八八，陛下如此盛情，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顷刻间，李承乾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大唐太子，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桀骜与锋芒。
他优雅地举起酒杯，向国王遥敬一杯，宴席上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其乐融融。毕竟吓唬归吓唬，别人已经低头了，真劳师远征也不太现实，至少如今是不现实的。
宝象国国王见宴席上气氛渐渐融洽，便借着酒意，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处。
他脸上带着几分羡慕与好奇，向李承乾问道，“太子殿下，小王久闻大唐乃天朝上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想必国内定然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吧？”
李承乾微微颔首，语气中又带着几分自豪，从容答道，“陛下所言不差，我大唐在父皇治下，四海升平，百业兴旺，百姓们男耕女织，各安其分，确实可称得上安居乐业。”
宝象国国王闻言，脸上羡慕之色更浓，但随即化作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与苦涩。
他长叹一声，声音低沉地说道，“唉……大唐真是令人向往的盛世啊！不似我这宝象小国……”
他摇了摇头，语气转为悲愤，“殿下有所不知，敝国虽名义上是一国，但境内山峦起伏，林深草密，各处妖魔横行，肆虐乡里！”
“时常有整个村落被妖物一夜之间屠戮殆尽的惨事发生！弄得民生凋敝，人心惶惶！百姓们终日提心吊胆，何谈安居乐业啊！”
他指了指脚下，颇为无奈的说道，“也就唯有这都城之内，因有城隍阴司坐镇庇佑，尚且能保一方太平，可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哽咽，眼中也是泛起泪光，“即便是这都城……十多年前，我那可怜的女儿，好端端地在宫中，竟也被那不知从哪里来的狠心妖孽给掳了去！”
“至今……至今音讯全无，生死不明！恐怕……恐怕早已葬身妖腹了！”说到伤心处，这位一国之君竟忍不住用袖子擦拭起眼角泪水来。
因为江源也不曾提起金斗，木阕两个孩子母亲的来历，李承乾自然没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李承乾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同情之色，语气也带了几分安慰。
他摇了摇头，解释道，“陛下节哀，关于妖魔之事……我大唐境内，如今确实罕见妖物作祟，这并非我大唐有何特异之处，而是因百姓家中，多供奉各方正神，日夜焚香祷告。”
“神灵受此香火愿力，自然会庇护一方，斩妖除魔，久而久之，这邪祟自然便难以立足了。”
宝象国国王听罢，更是唉声叹气，不解地抱怨道，“可是……殿下，敝国百姓，也多的是诚心念佛拜菩萨之人啊！”
“为何……为何却难得见到佛门的金刚、罗汉前来降妖除魔呢？难道……难道真如佛经所言，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那些菩萨，将那妖族的性命，也看得与人的生死同等重要吗？”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懑，“若真是如此！那妖族的命是命，难道我宝象国千千万万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难道我那苦命的女儿的命，就活该被妖孽糟践吗？”
说罢，他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强忍悲痛，向李承乾欠身致歉，“小王……小王失态了，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还望殿下恕罪……”
李承乾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陛下不必过于自责，亲人寰难，悲从心起，乃是人之常情，至于此事，或许只是缘法未到。”
他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个例子，“陛下可知，那东胜神洲，在数百年前，也曾是妖族肆虐，人妖对立之局，和如今的西牛贺洲倒是颇为相似。”
宝象国国王闻言，顿时露出惊讶与好奇的神色，“哦？竟有此事？鄙国却是距离东胜神洲甚远，倒是不曾听闻。”
李承乾点了点头，继续道，“然而，经过数百年的治理与演变，如今的东胜神洲，已是人妖和睦共处，各族安居乐业，百姓富足安康之乐土！我此次西行，亦是为了去取让东胜神洲兴盛的道理。”
宝象国国王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大唐已是天朝上国，还需要向别的地方学习吗？难道……难道还有比大唐更强盛的地方？而且……还是由妖患之地转变而来？”
李承乾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开阔的胸襟与务实的态度，“陛下，取长补短，海纳百川，方是我大唐持续兴盛之根本，我大唐虽强，却从未固步自封。”
“更何况父皇早先便曾遣使远渡重洋，访问东胜神洲的傲来国，使臣归来奏报，言那傲来国，几乎人人皆英才，家家是富户，其治国之道，民生之策，确有许多值得我大唐借鉴学习之处。”
这番话，如同在宝象国国王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他眼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渴望与期盼。
他试探性地，声音带着颤抖问道，“太子殿下所言……实在是令人神往，却不知……却不知敝国这等边陲小邦，是否……是否也有可能，像大唐一般，求得变革之道？”
他见李承乾面色平静，并无不悦，便鼓起勇气，进一步恳求道，“殿下！若蒙殿下不弃，小王……小王能否派遣一支使团，随同殿下一道西行？也好让我宝象国子民，有机会学习上邦之先进经验，以求未来能造福一方？”
李承乾闻言，心中快速思量，他跟随江源日久，深知这位诛邪真君胸怀广阔，秉持有教无类之念，对于传播善法，造福众生之事，向来是持开放，鼓励的态度，绝无门户之见，更不会藏私。
从他愿意收留，金斗，木阕这两个妖仙之子便可窥见一斑。
因此，这宝象国若也愿意派遣使团跟随学习，他多半是会应允的。
然而，李承乾深知分寸，此事关系不小，自己绝不能越俎代庖，擅自答应。
“陛下有此向学之心，谋求强国之道，本王十分钦佩，然而，陛下有所不知，我大唐能有机会前往东胜神洲取经，并非易事。”
“乃是蒙一位神通广大，心怀慈悲的上仙引荐与庇佑，方有此行。”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因此，宝象国若想派遣使团随行，并非本王所能决定，需得陛下亲自前去，恳求诛邪真君首肯，若真君点头，自然一切好说，若真君不允，则本王亦是爱莫能助。”
宝象国国王急忙追问，“原来如此！多谢太子殿下相告，却不知这位诛邪真君，如今法驾何在？小王该去何处拜见？”
李承乾抬手指向城外方向，答道，“真君不喜欢凡世喧嚣，此刻，他正与门下高徒，在城外清净之处休息。”
宝象国国王闻言，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绕过案几，竟不顾一国君王的体面，快步走到李承乾面前，撩起袍服下摆，
“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激动而恳切地哀求道。
“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为小王引见诛邪真君！小王愿倾举国之力，供奉真君！只求真君能垂怜我宝象国万千子民之苦，开恩准许使团随行，赐我宝象国一条明路啊！”
李承乾见国王行此大礼，也连忙起身，伸手虚扶，正色道，“陛下请起！此事，本王可以代为通传，但成与不成，全在真君一念之间，你且稍作准备，本王这便出城，向真君禀明陛下之意。”
宝象国国王闻言，如蒙大赦，却是叩首于地，“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小王在此静候佳音！”
李承乾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衣冠，向国王微微颔首，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内侍们急忙抬起给李承乾备下的“赔罪之礼”，跟随李承乾步入宫门外。
几个小木箱内装满赤金打造，镶嵌宝石的精巧首饰，另有十数匹叠放整齐，色彩斑斓，织工细腻的上等彩绣锦缎。
宫门外，李承乾麾下的那些土匪，一见太子殿下出来，连忙牵着新购置的四匹驮马迎上前去。
手脚麻利地将那些首饰箱和彩缎，连同之前采购的粮草等物，一并安置在驮马背上，穿过熙攘的街市，径直出了宝象国王城。
城外，丑儿眼尖，老远就看到了队伍后面多出来的驮马，以及上边的货物，不由得开口说道。
“难不成那些皮毛，草药在这宝象国都城里能卖出天价？这又是马匹又是绸缎的，咱现在真成商队了……”
丑儿领着队伍回来，冲江源行了个礼，开口说道，“师父，宝象国国王听闻我西行缘故，也想遣使西行，不知您意下如何？”
江源略一沉吟，便对那名侍立在李承乾身旁的宝象国随从说道。
“且回去转告贵国国王，西行之路，艰险异常，若国王陛下有心，择一聪慧坚韧，能吃苦的王子，随我等一同西行便可。”
那随从闻言，面露惊愕，但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道，“是！是！小的一定将神仙的话，原原本本转禀陛下！”
说罢，匆匆行礼，转身快步回城禀报去了。
虽说这西牛贺洲佛门事大，但既然宝象国有心，他也不怕担下这些因果。
他的西行，与那玄奘求取真经的西行，有本质不同。
他的功德，其根本并不在于降妖除魔，也不在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斩妖除魔，只是手段，因为一茬杀完，还有另外一茬，要想改变只能从本质入手。
而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先将这理念泼洒下去，在这西牛贺洲的民众心中种下期待，待到万民护佑之时，哪怕是西天佛祖也拦不了他。
方寸山的学问虽无门户之见，但在旁人看来，没有门户之见的学问，何尝不是另一种门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