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二年的元宵来得格外热闹。
十几天前的那场大雪刚化尽，宫墙内外就挂满了各式花灯。
夏以沫刚在御书房批完最后一本奏折。
案头还放着夏以昼从北魏寄来的密信，字迹依旧潇洒：
“北魏王沉疴难起，为兄已暗中联络宗室。
待登基之日，便奉上降表，早日归京陪你过下一个佳节。”
她指尖划过“归京”二字，唇角弯了弯。
转头问立在一旁的海英：“摄政王今日的药浴如何了？”
“回陛下，国师说王爷体内余毒已清大半，不日便可完全好转。”
海英也欣喜地回话。
摄政王对陛下很好，她也希望摄政王能长命百岁。
正说着，前线递来的捷报就送了进来。
夏以沫展开一看，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沈星回的字迹刚劲有力，寥寥数语报了胜仗。
说已兵临突厥王庭，开春之前就能返程。
而附在后面的祁煜手书，却占了满满两页。
开篇就是“沫沫吾爱”，絮絮叨叨说军营的汤不好喝。
说雪后见了只像她的白狐。
末了还画了个花灯，批注“等我回去陪你看”。
处理完这些，天已擦黑。
海英给夏以沫披上外裳，御辇往慈宁宫去。
刚进殿门，就闻见甜糯的汤圆香气。
太皇太后歪在软榻上。
而黎深竟也坐在一旁，身姿清隽。
手里正帮太皇太后剥着橘子。
“我的乖孙儿可算来了。”
太皇太后笑着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侍女立刻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芝麻汤圆。
“快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做的，加了桂花蜜，甜而不腻。”
夏以沫舀起一颗，刚咬开小口。
就听见太皇太后对黎深说：
“小深啊，你与皇帝日日忙碌，也该歇歇。
上元佳节，灯会正热闹。
待会你们两个也一起出去逛逛，散散心。”
夏以沫的汤圆差点呛在喉咙里，连忙摆手：
“祖母，我还要陪您……”
这元宵灯会都是些有情人相约的地方，她跟师尊去算什么回事。
“哀家老了，熬不住夜，要去睡了。”
太皇太后不等她说完，就扶着侍女起身，故意往内室走。
路过夏以沫时，还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
“好好陪小深逛逛，他为了你劳心劳力，别怠慢了人家。”
话音刚落，殿门就被侍女“贴心”地关上，只留下夏以沫和黎深面面相觑。
汤圆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夏以沫只觉得脸颊发烫。
她实在不懂祖母的心思，黎深是她的师尊，清冷出尘。
日日与药草星象为伴，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沾染儿女私情的人。
祖母却总在有意无意地撮合。
直到太皇太后看她不愿动，派侍女把两人“送”出慈宁宫。
晚风一吹，夏以沫才找回声音。
她侧头看向身侧的黎深，莫名有些紧张，不好意思地说：
“抱歉师尊，祖母她年纪大了。
就爱操心这些做媒的事，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黎深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宫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清冷的眉眼。
那双总是含着淡漠的眸子，此刻竟盛满了温柔的执着，像浸在温水里的玉。
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才轻声开口：
“如果我不介意呢？”
夏以沫愣住，脚步也停了下来。
不介意？是不介意祖母的絮叨，还是……
不介意祖母撮合的对象是她？
她心跳突然乱了节奏，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站着。
见她这副懵懂模样，黎深忍不住笑了笑。
他放缓了语气，一如当年：
“沫儿，去换件轻便些的衣裳吧。
听闻今年西市的灯会比往年热闹，不仅有走马灯。
还有西域来的戏法班子，你愿意陪我去看看吗？”
夏以沫看着黎深眼中的期待。
师尊他知道，通常都是约自己喜欢的人去灯会吗？
他不问俗世，应该只是单纯想看看。
她轻轻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看着她上了御辇回乾清宫的背影。
黎深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才发现指尖竟有些发烫。
好在她应该没看见。
元宵夜，醉花荫街。
绢制的荷花灯、琉璃的走马灯、竹骨的兔子灯次第悬在檐下。
夏以沫刚换了身胭脂色蹙金长裙，走在人群中像朵盛放的桃花。
她刚绕过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就看见街口立着道清隽身影。
黎深站在两盏走马灯之间，蓝白底色的锦袍上绣着暗金云纹。
外罩的素白鹤氅穿在他身上格外出尘。
素来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竟散了下来，只用一支温润的白玉簪松松挽着。
冲淡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温润的韵致。
这般风姿，自然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几个穿粉戴绿的小娘子偷偷打量。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红着脸走上前，福了福身：
“公子生得好风姿，不知是哪家府上的？
若公子不嫌弃，可愿赏光喝杯清茶？”
话音刚落，旁边几个小娘子也跟着附和，眼神里满是期待。
黎深原本微蹙着眉，瞥见夏以沫的瞬间，眉头骤然舒展。
他上前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转头对那几位小娘子时，语气礼貌疏离：
“在下已有家室，承蒙厚爱。”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身侧的夏以沫，声音柔和了些。
“在下还要与夫人去游玩，幸会。”
“夫人”二字，被他说得低沉磁性，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夏以沫的脸颊“唰”地红了，指尖瞬间发烫，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她还没从这声亲昵的称谓里反应过来，就被黎深拉着往前走。
裙摆扫过青石板，留下一串细碎的声响。
周围小娘子们的惋惜声被抛在身后。
黎深牵着她走到一处卖花灯的摊位旁，才停下脚步。
他转头打量她，目光从她胭脂色的裙摆滑到她泛红的脸颊。
最后落在她饱满的唇上，只停顿了一秒。
就克制地移开视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我平日极少来这种热闹地方，没想到会有这般情况。”
他微微俯身，与她平视，深潭般的眸子里盛满了她的身影：
“不知可否劳烦沫儿，若是还有人上前搭话。
便唤我一声夫君，替我挡一挡？”
夏以沫惊得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黎深。
平日他是清冷的师尊，是沉稳的国师，说话总是温吞有礼。
可今晚，他不仅牵了她的手。
叫她夫人，还主动求她喊他夫君。
那低喃的语气，像情人间的私语，勾得她心神都飘了起来。
见她只红着脸不说话，黎深又往前凑近了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轻声问道：
“是很为难吗？”
夏以沫咽了口口水，睫毛轻轻颤动。
她抬眸撞进他的眼底，那里面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只有认真的期待。
她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
“没，没为难……可以……”
黎深眼中瞬间绽开笑意，像冰雪消融后的春光。
他没再逗她，只是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往街心最热闹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