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城的深秋，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冷。
林家府邸的演武场上，却挤满了身着青灰族服的人，连空气中都飘着线香的清雅气息与若有若无的紧张。今日是林家每三年一次的祭祖大典，按族规，族中所有年满十六岁的子弟都得出席，一则是祭拜先祖，二则是借大典之机，检验年轻一辈的修炼进度——对于青云城这等依附修真宗门而生的家族来说，后辈的灵脉资质，便是家族立足的根本。
演武场正北搭着一座丈高的祭台，台上摆着三排黑漆灵位，最中间那尊泛着暗红色光泽的，是林家初代先祖林苍的灵位，据说这位先祖曾是青玄宗的外门弟子，靠着一手粗浅的吐纳术，硬生生在青云城打下了林家的基业。灵位前的青铜香炉里，三炷半人高的檀香正燃着，袅袅青烟盘旋上升，在祭台上方聚成一团淡淡的白雾，像是先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台下众人身上。
林辰站在人群的最后排，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处一块温热的硬物——那是一枚巴掌大的青铜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龙纹，纹路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凉意，是母亲柳月蓉临终前塞给他的。母亲走的时候他才八岁，只记得她当时脸色苍白，抓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辰儿，这玉佩你千万不能丢，非到危急时刻，绝不能让它见光……”
那时他不懂这话的意思，只知道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这些年无论寒暑，都贴身戴着，连洗澡时都不敢取下。
“辰儿，站近点。”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辰侧过头，看到父亲林啸天正朝他招手。林啸天是林家现任家主的弟弟，也是族中少数几个还愿意对他温和的人。此刻林啸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锦袍，腰束玉带，只是鬓角已经有了几缕白发，眉头也锁得紧紧的，显然是在为接下来的环节担心。
林辰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半步：“爹，我就站这儿吧，省得待会儿……”
他的话没说完，但林啸天懂了。
林家子弟年满十六岁后，每年祭祖都要上前“引气试脉”——用族中传下的一块“测灵石”检测灵脉活性，若是能引动灵石发光，便算“有灵根”，有资格修炼青玄宗传下的基础吐纳术；若是连灵石都引不动，那便是“无灵根”的废柴，往后只能靠着家族的荫蔽，做个衣食无忧的凡人，连祭祖时都没资格上前敬香。
而林辰，就是林家这一代唯一一个“无灵根”的子弟。
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试脉，测灵石别说发光，连一丝温度变化都没有，族老们当场就皱了眉，说他是“五行缺灵，天生废脉”，连先祖的灵气都引不动，是林家的“耻辱”。从那以后，每次祭祖，他都成了众人暗地里嘲讽的对象，尤其是大堂兄林浩，更是把“踩他”当成了炫耀自己灵根的方式。
“怕什么？”林啸天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一丝坚定，“你是我林啸天的儿子，就算不能修炼，也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林辰鼻子一酸，刚想说点什么，祭台上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
是族老林万山。
林万山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胡子全白了，却依旧精神矍铄，此刻他正扶着祭台的栏杆，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声音带着老人才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时辰到了，按规矩，先由族中子弟上前试脉，再行祭祖之礼。”
话音刚落，人群就骚动起来，几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少年郎往前挤了挤，脸上满是期待。这些都是林家这一代的佼佼者，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林浩——他是家主林啸海的儿子，去年试脉时引动了测灵石的淡青色光芒，被族老们评为“中品木灵根”，是林家目前最有希望进入青玄宗的子弟。
林浩今天穿了一身绣着云纹的白袍，腰间挂着一块玉佩，走到祭台前时，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人群最后排的林辰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林辰别过脸，不想看他那副嘴脸。
“浩儿，先来。”林万山对林浩点了点头，旁边的族中子弟立即捧上了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灵石——这就是林家的测灵石，是初代先祖从青玄宗带回来的，虽然年份久了，灵力微弱，但检测灵根还是够用的。
林浩上前一步，右手按在测灵石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台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那块灵石。
片刻后，测灵石忽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青光，光芒比去年更亮了些，甚至在灵石表面形成了一圈微弱的光晕。
“好！”林万山猛地一拍栏杆，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浩儿的木灵根又精进了，看这光芒，再过半年，说不定就能引气入体了！”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赞叹声。
“不愧是浩哥，就是厉害！”
“我看呐，今年青玄宗招生，浩哥肯定能选上！”
“咱们林家，总算要出个真正的修真者了！”
林浩听得眉飞色舞，收回手时，故意朝林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看，这就是差距。
林辰紧紧攥了攥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却没说话。
接下来，其他子弟陆续上前试脉，大多只是引动了微弱的光芒，还有几个和林辰一样，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垂头丧气地退了回来。很快，轮到了最后一个人——林辰。
演武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辰身上，有同情，有嘲讽，还有些幸灾乐祸。
林浩站在祭台边，故意提高了声音：“林辰，该你了。怎么，不敢上来？也是，连测灵石都引不动，上去也是丢林家的人。”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林辰的脸瞬间涨红了，他猛地抬起头，刚想反驳，林啸天却拉住了他的胳膊：“辰儿，别理他。”
“三叔，我这话可没说错啊。”林浩看向林啸天，脸上带着假惺惺的笑容，“族规就是族规，不能因为林辰是您儿子，就搞特殊吧？要是连试脉都不敢，那待会儿祭祖，他是不是也没资格上前敬香啊？”
这话戳中了林辰的痛处。按林家规矩，只有能引动测灵石的子弟，才有资格在祭祖时给先祖敬香。林辰这几年，都是站在台下看着别人上前，连靠近灵位的资格都没有。
“林浩！”林啸天脸色一沉，往前踏了一步，“辰儿还小，你没必要这么逼他。”
“逼他？”林浩摊了摊手，看向祭台上的林万山，“族老，您说句公道话，我这是按族规办事，怎么能叫逼他？”
林万山的目光落在林辰身上，眉头皱了皱，语气带着一丝不耐：“林辰，上来吧。规矩就是规矩，试不试脉，都得上前来。”
林辰咬了咬牙，挣脱开父亲的手，一步步朝祭台走去。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走到祭台前，他停下脚步，看着那块青色的测灵石，深吸了一口气。
三年了，每次站在这里，他都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说不定这次就能引动灵石了呢？可每次的结果，都是冰冷的失望。
他伸出右手，指尖刚碰到测灵石的瞬间，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凉意——和他胸口的玉佩不一样，这是一种死寂的凉，像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测灵石依旧是那块毫无生气的青色石头，连一丝微光都没有。
演武场上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刺耳。
“我就说吧，还是没反应。”
“真是个废柴，占着林家的资源，却连修炼都不行。”
“听说他娘当年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说不定就是他娘的血脉不好，才连累了他。”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了林辰的心里。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议论的人，眼睛里满是血丝：“不许你们说我娘！”
“怎么？还不让人说了？”一个身材微胖的族人嗤笑一声，“事实就是事实，你娘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会早死？怎么会让你成了个废柴？”
“你闭嘴！”林辰猛地往前冲了一步，想跳下台去跟那个人理论，却被林浩一把抓住了胳膊。
“林辰，你想干什么？”林浩用力捏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祭祖大典上闹事，你想被族老惩罚吗？”
林辰挣扎着，却挣不开林浩的手——林浩虽然还没引气入体，但常年锻炼，力气比他大得多。
“放开他！”林啸天快步走上台，一把推开林浩，将林辰护在身后，“林浩，你别太过分！”
“过分？”林浩揉了揉被推开的胳膊，脸上露出了怒色，“三叔，是他先想闹事的！再说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他就是个废柴，连给先祖敬香的资格都没有，留在林家也是浪费资源！”
“你胡说！”林辰从父亲身后探出头，眼睛红红的，“我不是废柴！我只是还没找到引气的方法！”
“还嘴硬？”林浩冷笑一声，转身对林万山说，“族老，您看他这态度，根本不把族规放在眼里！依我看，今天就该把他赶出林家，省得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林万山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林啸天：“啸天，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祭祖大典上，不仅试脉无成，还想闹事，这要是传出去，咱们林家在青云城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族老，辰儿他不是故意的。”林啸天急忙解释，“他只是年纪小，听不得别人说他娘……”
“年纪小不是借口！”林万山打断他的话，语气严厉，“林家要的是能为家族争光的子弟，不是只会闹事的废柴！今天这事，必须给族里一个交代！”
周围的族人也跟着附和，纷纷说要惩罚林辰，有的说要罚他去后山砍柴，有的说要收回他的月例银子，还有的甚至真的提议把他赶出林家。
林辰站在父亲身后，听着这些话，心里又酸又涩。他知道，自己在林家，就是个多余的人。如果不是父亲护着他，他恐怕早就被赶出家门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枚青铜龙纹玉佩依旧是温热的，像是母亲的手，在轻轻安抚着他。忽然，他感觉到玉佩似乎动了一下，一丝极淡的暖流顺着他的指尖，悄悄流进了他的体内。
这股暖流很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驱散了他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他抬起头，看着祭台上的灵位，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忽然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废柴，他也不能放弃。他要找到引气入体的方法，要证明自己不是废柴，要让那些嘲笑他的人闭嘴，更要对得起父亲的维护，对得起母亲临终前的叮嘱。
“族老，各位族人。”林辰深吸一口气，从父亲身后走了出来，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今天是我不对，不该在祭祖大典上冲动。但我想告诉大家，我不是废柴。总有一天，我会引气入体，会成为林家的骄傲，会让先祖为我骄傲！”
说完，他对着祭台上的灵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下了祭台。
林啸天看着儿子的背影，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知道，儿子心里有多苦，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但他更知道，儿子的骨子里，有着和他母亲一样的倔强。
林浩看着林辰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还想成为林家的骄傲？真是白日做梦。”
林万山看着林辰离开的方向，眉头皱了皱，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好了，继续祭祖。”
演武场上的仪式继续进行，线香的气息依旧清雅，可林辰的心，却已经飞到了别处。他走出林家府邸，沿着青石板路，一步步朝城外的后山走去。
那里是他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安静，没人打扰。他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想引气入体的方法，也想好好看看母亲留下的那枚玉佩——刚才那股暖流，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山的树木已经开始落叶，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林辰找了一块背风的巨石，坐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解下那枚青铜玉佩。
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上面的龙纹像是活过来一样，仔细看，还能看到纹路里藏着一些细小的光点。他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龙纹，忽然感觉到那股暖流又出现了，比刚才更清晰，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进了他的丹田。
丹田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醒过来一样。林辰吓了一跳，急忙想把玉佩拿开，可指尖却像是被玉佩吸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开。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在他失去意识的瞬间，青铜玉佩忽然发出了一道耀眼的青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青光中，一条巨大的青龙虚影缓缓浮现，盘旋在巨石上方，发出一声震彻山林的龙吟，然后猛地钻进了林辰的体内。
而此刻的林辰，正陷入一片混沌的幻境之中。他仿佛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战场上，天空是暗红色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远处，一条巨大的青龙正与一个浑身裹着黑雾的人影战斗，青龙的鳞片泛着金光，每一次摆动尾巴，都能掀起一阵狂风，每一次喷出龙息，都能点燃一片黑雾。
“青龙族的守护者，你以为你能挡住我吗？”黑雾人影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混沌之力终将吞噬这个世界，你们的守护，不过是徒劳！”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你踏入这片土地！”青龙的声音像是惊雷，震得林辰的耳膜嗡嗡作响，“青龙血脉，生生不息，总有一天，会有人继承我的意志，将你们这些混沌余孽，彻底驱逐！”
话音刚落，青龙猛地冲向黑雾人影，两者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林辰只觉得眼前一白，幻境瞬间破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夕阳已经西斜，将后山的树木染成了金黄色。他依旧坐在那块巨石上，青铜玉佩就握在他的手里，只是玉佩的温度比刚才更高了，上面的龙纹也变得更加清晰。
丹田的位置，那股胀痛感还在，却比刚才更温和了，像是有一股微弱的气流在缓缓流动。
林辰愣了愣，下意识地按照林家传下的基础吐纳术口诀，尝试着引导那股气流。
吸气，凝神，意守丹田……
他以前也试过无数次，可每次都像是在引导一团空气，没有任何感觉。但这一次，当他集中精神时，丹田的那股气流竟然真的动了，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流向了他的右手。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处，竟然泛起了一丝淡淡的金光！
虽然很微弱，却真实存在！
林辰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又尝试了一次，这一次，金光更亮了些，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在掌心里流动。
他……他引气入体了？
就在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林浩的声音：“林辰！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到后山就没事了！”
林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知道，麻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