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丁蜀镇的晨雾总裹着股泥腥味，青石板路被窑火熏得发褐，两旁的小摊支着竹编棚，旧紫砂壶、碎泥片、老窑具堆在棚下，混着巷口蟹黄汤包的鲜香，漫出股“紫砂之乡”的厚重气。肖景文推着儿童车，小砚坐在里面，手里攥着把迷你掐丝镊子——是上次余姚陈阿公给的，镊子尖还沾着点铜屑，嘴里不停念叨：“装水！找小罐子！给墨加水！”
苏诺桐走在一旁，手里提着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乌米饭和蟹黄汤包，糯米香混着空气中的紫砂泥味，格外勾人。“今天先去紫砂古窑址，再找你说的‘小罐子’。”她捏了勺汤包汤汁喂给小砚，却被肖景文笑着拉住：“别急，丁蜀的‘古意’，说不定就藏在哪个泥件里。”他晃了晃手里的《明清紫砂文房图录》——自从余姚捡到珐琅笔洗后，他一直想补件“紫砂文房”，水盂作为磨墨时盛水的小件，虽不起眼却是文房“第五宝”，而宜兴丁蜀镇的紫砂绞泥工艺，若能与水盂结合，便是“景文阁”文房系列的稀缺补充，无关价值，只为那份泥与火相融的古意。
林溪背着双肩包，里面装着紫砂鉴定工具和强光手电，手指在图录上划过：“肖哥，前面那家‘陈阿婆泥摊’据说有老紫砂，陈阿婆是清代紫砂名家陈鸣远的后人，家里藏了些祖传的紫砂文房，就是老人家眼神不好，常把小水盂混在旧泥壶里卖。”
刚走到摊前，小砚突然从儿童车里直起身，指着棚角一堆旧紫砂件，声音清亮：“罐子！小罐子！有花纹！装水！”肖景文连忙扶住他，怕他摔下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陈阿公正坐在小马扎上揉新泥，那个“小罐子”被压在一把旧紫砂壶下面，是个巴掌大的圆形容器，壶身裹着深浅交织的泥纹，像水流过石头的痕迹，在晨光里透着紫砂特有的温润，确实像小砚说的“装水罐子”。
“小朋友眼真尖！”陈阿婆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里沾着紫砂泥，“这是个老泥盂，我太爷爷做的，他年轻时跟着祖上学做紫砂文房，这盂是给文人磨墨时盛清水的，泥料细，不漏水。后来家里窑口关了，就一直压在箱底几十年，昨天整理旧物翻出来，想着能换点钱给重孙子买套紫砂泥料。”
肖景文走过去，小心地拿起紫砂水盂——触手是老紫砂特有的“润而不滑”，比新紫砂沉却不压手，泥料是丁蜀特有的“紫泥混段泥”，用的是“绞泥”工艺，深浅泥纹交织却不紊乱，像天然形成的云纹；盂身浅刻着四字篆书“汲古得新”，刻工利落，刀痕藏在泥纹里，是清代文人紫砂的典型风格；他翻过盂底，有个极小的阴刻款识，刻着“鸣远”二字，字体瘦劲，与《明清紫砂文房图录》里陈鸣远后人仿款的紫砂件分毫不差；盂口边缘打磨得圆润，没有半点毛糙，是老匠人“细磨百遍”的用心。
“这泥盂……”苏诺桐凑过来，指尖轻轻抚过绞泥纹，“泥料太细了，摸不到砂粒感，而且这包浆，是几十年手盘出来的，不是人工涂蜡做旧的，比我在博物馆看的紫砂水盂还精致。”
小砚从儿童车里爬下来，哒哒地跑到肖景文身边，伸手就要去抱水盂，嘴里念叨：“装水！我的小墨！要喝水！”肖景文连忙把他抱起来，让他隔着掌心托着水盂，往里面倒了点清水：“你看，不漏水，磨墨时就从这里舀水，这就是紫砂水盂的用处。”
林溪拿出强光手电，贴着盂身照过去——泥料内部没有气泡，绞泥层结合紧密，没有分层痕迹，这是“古法绞泥”的特征；她又翻出《明清紫砂文房图录》，找到清代陈鸣远款紫砂水盂的图片，对比下来，无论是器型、绞泥工艺还是款识，都一模一样。“肖哥，这是清代陈鸣远后人制的紫砂绞泥水盂！”林溪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绞泥工艺的紫砂文房存世极少，尤其是带文人题刻的，去年嘉德拍卖会上，一件类似的紫砂水盂拍了十六万，这件的绞泥纹更独特！”
陈阿婆愣了一下，手里的泥拍“当啷”掉在地上：“十六万？我还以为就是个普通泥罐子，小时候我还拿它装过花生，没想到是太爷爷的宝贝。”她摸了摸水盂的绞泥纹，眼里满是愧疚：“早知道，我该用锦盒好好装着的，别磨花了刻字。”
“阿婆，您能把它留到现在，已经很好了。”肖景文轻声说，“紫砂怕摔怕潮，您把它放在箱底干燥处，没开裂没渗水，已经是对它最好的保护。您看这‘汲古得新’，是太爷爷故意刻的——文人磨墨时见了，能想起传承古意、生出新思，这就是丁蜀匠人的心意。”
旁边突然传来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陈阿婆，别听他瞎吹！这就是个破泥罐子，我给您四千块，您卖给我，我拿回去当茶宠，总比他哄您强！”一个穿冲锋衣的男人挤过来，手里拿着个塑料袋，伸手就要去抢水盂，“你要是信他的，指不定等会儿他就反悔了，四千块至少能给重孙子买十套泥料！”
小砚见状，突然搂住肖景文的脖子，把水盂紧紧护在怀里，对着男人大声喊：“不许抢！装水的！是我的！不给你！”他虽然不懂紫砂的价值，却记得这是“给小墨喝水的罐子”，是自己先发现的，声音虽奶气，却透着股倔强。
肖景文按住小砚的手，转头对男人说：“这位先生，您要是懂紫砂，就该知道‘绞泥难，文房更难’的价值；要是不懂，就别在这里误导老匠人。”他拿出手机，找出清代绞泥紫砂的拍卖记录和陈鸣远紫砂的资料，“您看，这水盂的泥料年份、绞泥工艺，都是仿不来的，至少值十一万，您给四千块，是不是太不尊重丁蜀的泥火匠心了？”
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狠狠啐了一口：“算你狠！”转身挤开人群走了，临走前还踢了下摊位的竹架。
陈阿婆看着肖景文，眼圈泛红：“小伙子，你真是个懂泥的人。我太爷爷以前总说，‘紫砂是活的，要用心养’，这盂能遇到你，是它的福气。十一万太多了，你给五万就行，够我给重孙子报个紫砂班，再修修家里的老泥凳。”
“阿婆，这钱不多。”肖景文认真地说，“您是陈鸣远的后人，守着这份紫砂古意不容易，这水盂在您手里藏了这么多年，早成了丁蜀紫砂文化的见证。我给您七万，一是这物件值这个价，二是想请您以后有空去‘景文阁’，给小砚讲讲紫砂绞泥的手艺，让他也懂懂丁蜀的泥火古意。”
陈阿婆愣了愣，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块小小的紫砂泥坯，递给小砚：“这是我太爷爷传的老泥，给娃娃玩，以后我教他揉泥！”
小砚接过泥坯，紧紧攥在手里，对着水盂小声说：“揉泥！做小罐子！装水！”惹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回去的路上，小砚坐在儿童车里，怀里抱着装水盂的棉盒，时不时打开条缝，往里面倒点清水又倒出来，嘴里念叨：“不漏水！小墨喜欢！”倒完还轻轻拍了拍盂身，像在夸“罐子结实”。
苏诺桐靠在肖景文身边，轻声说：“没想到这次来丁蜀还能捡到这么好的紫砂水盂，还是小砚先发现的，他这双‘找宝眼’真是越来越灵了。”
“不止是灵，他还懂‘养’。”肖景文笑着说，“刚才他拍盂身的样子，像极了以前文人养紫砂的模样——紫砂要靠手盘、用心护，小砚懂珍惜这‘装水的罐子’，就是懂养这份古意，这份心意比懂价值更难得。”
林溪拿着手机，正在查丁蜀绞泥紫砂的资料：“肖哥，丁蜀的绞泥工艺在清代只有少数匠人会，陈鸣远后人做的文房件更是少之又少，您这只水盂的‘汲古得新’题刻，还是当时江南文人定制的，以后展出的时候，我们可以配一张清代文人磨墨图，让客人直观看到水盂怎么用。”
回到上海“景文阁”，肖景文把紫砂水盂放在铺着绒布的展柜里，旁边摆着小砚的紫砂泥坯和迷你湖笔，特意装了柔和的冷光灯，让绞泥纹的层次和紫砂的温润更清晰。小砚凑在旁边，非要让肖景文教他揉泥——他拿着泥坯在手里乱捏，把泥捏成了歪歪扭扭的小圆球，却笑得格外认真：“爸爸，你看！小罐子！装水！”
“对，就是这样。”肖景文蹲下身，帮他把泥坯揉得更匀，“以前的匠人做紫砂，要先揉泥百遍，让泥有韧性，才能做出不漏水的好物件，这就是紫砂的‘泥火匠心’。”
小砚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拿起揉好的泥球，轻轻放在水盂旁边，像在给“大罐子”找“小朋友”。
傍晚的时候，王老先生和老吴师傅来店里，看到展柜里的紫砂水盂，都忍不住惊叹：“肖老板，你这运气真是没话说！清代陈鸣远后人的绞泥紫砂水盂，还带文人题刻，这可是‘景文阁’文房里最显古意的宝贝啊！”
老吴师傅拿出放大镜，仔细看着绞泥纹：“你看这深浅泥料绞得多匀，没有半点断层，现在的匠人根本揉不出这份火候，这才是真丁蜀的紫砂手艺！”
小砚跑到展柜前，指着水盂，奶声奶气地对王老先生说：“王爷爷，装水的！陈阿婆教揉泥！”
王老先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以后让陈阿婆教你做紫砂，我们小砚以后就是‘景文阁’的小泥匠，把这丁蜀的泥火古意、文房的雅致，都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