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和烧焦的皮肉味，像两条黏腻的毒蛇，死死缠绕在阿石的鼻腔里。
他背着自己七岁的妹妹，在崎岖的山林里疯狂奔逃。脚下的碎石划破了他早已磨烂的草鞋，刺进血肉，但他感觉不到疼。
身后，妖物的嘶吼和同伴们临死前的惨叫，如同跗骨之蛆，追得越来越近。
“哥……我怕……”妹妹在他背上，声音微弱得像只小猫。
阿石咬紧牙关，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他不敢停，更不敢回头。回头，就是阿父阿母被撕成碎片的场景，就是整个部落化为火海的炼狱。
他们是这个部落，最后两个人。
前方，是一片陡峭的悬崖。
绝路。
妖物的腥风已经扑到了身后。一头豹妖，嘴角挂着血丝，正用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眼神，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跑啊，怎么不跑了？”豹妖口吐人言，声音里满是残忍的快意，“你们人族的魂魄，越是绝望，味道才越是鲜美。”
阿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妹妹紧紧搂在怀里。
就在他准备抱着妹妹跳下悬崖，也不愿成为妖物口中食粮的瞬间。
脚下一滑。
他和妹妹，竟顺着一片被藤蔓掩盖的陡峭斜坡，控制不住地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
他以为自己会摔死在崖底的乱石堆上，可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身体，落入了一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青草地里。
……
豹妖皱了皱眉，走到悬崖边上。
下面，是一片并不算深的谷底，长满了青翠的野草，安静得有些诡异。
那两个人族的气息，就在这里，凭空消失了。
“装神弄鬼！”
豹妖冷哼一声，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谷底。他抽动着鼻子，仔细嗅探着。
血腥味，到了一块巨石后面，就断了。
恐惧的、绝望的气味，也在这里，被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安宁的气息，彻底冲散。
他绕过巨石。
两个小人族，就躺在那片青草地上，像是睡着了。
豹妖眼中凶光一闪，利爪弹出，朝着那个稍大点的少年脖颈抓去。
然而，他的爪子，在距离少年皮肤还有三寸远的地方，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
而是一股无形的，柔和的，却又让他妖魂都为之战栗的力量，将他的爪子，牢牢地禁锢在了半空。
他动弹不得。
周围的空气，仿佛变成了凝固的琥珀。
那股安宁祥和的气息，对他而言，却成了最可怕的毒药。它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扎进他的妖魂，试图将他骨子里的暴戾、杀伐之气，强行抚平。
豹妖惊恐地发现，自己嗜血的本能，竟然在快速消退。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就这么躺下，在这片草地上，好好睡一觉，似乎也不错？
“不！”
这个念头，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爆发出全部妖力，身体猛地向后一挣，终于脱离了那片诡异区域的束缚。
他连滚带爬地逃出十几丈远，再回头看那两个躺在地上的人族，眼中，已经充满了惊惧。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不敢再上前，只能远远地盯着。
他看到，那个少年背上深可见骨的爪伤，那翻卷的皮肉，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那个小女孩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他们身上的血迹，仿佛被青草吸收，消失不见。
豹妖彻底懵了。
他等了许久，甚至叫来了几名同伴，可结果都是一样。只要一靠近那片草地，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心底还会升起一股强烈的困意。
“头儿，这地方太邪门了！那两个人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护住了！”
“算了吧，头儿，为了两个小崽子，犯不着冒这个险。”
豹妖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只能狠狠地啐了一口。
“算他们运气好！走！回去禀报大王，就说这地方天机混乱，怕是有人族的大能在暗中庇护！”
一群妖物，来势汹汹，去时，却狼狈不堪，很快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
阿石是在一阵温暖舒适的感觉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色的青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好闻味道。吸入肺里，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连日来的恐惧与疲惫，一扫而空。
他猛地坐起，检查自己的身体。
完好无损。
他又连忙去看妹妹。
妹妹也醒了，正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着一根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的狗尾巴草。她身上的伤，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这里是哪里呀？好舒服。”妹妹的声音，清脆悦耳，再没有之前的虚弱。
阿石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不大的草地，安静，祥和，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的角落。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他们活下来了。
是被这片神秘的草地，救了下来。
他拉着妹妹，对着草地最深处，那片被云雾缭绕，看不真切的，如同山脉般巨大的阴影，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没有言语。
只有最纯粹的，劫后余生的感激。
……
睡梦中的槐荫，咂了咂嘴。
那股奇异的味道，变了。
起初那丝苦涩，如同冰雪般消融，化开的，是如同山泉般，清冽甘甜的暖流。
这股暖流，顺着他最细微的根须，缓缓渗入他的本体。
那不是灵气，也不是生机。
那是一种更加玄妙，更加本源的东西。
气运。
是那两个被他无意间庇护下来的人族，在绝处逢生后，所产生的，最纯粹的感激与信仰，凝聚而成的气运之力。
这股力量，滋养着他的道，滋养着他的神魂。
就像一个睡了太久，有些口干舌燥的人，忽然喝到了一口清甜的甘泉。
虽然只有一小口。
但那种从内到外，每一个细胞都被浸润的舒适感，让他那沉睡了无数岁月的意志，都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愉悦。
槐荫的梦境，依旧孤寂而浩瀚。
只是，在那无尽的虚无之中，多了一丝让他感到很舒服的……点缀。
他无意识地，又“咂了咂嘴”。
这味道……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