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的雾，三年来从未真正散过。
叶枫盘膝坐在天师府后山的青石台上，指尖凝着一缕淡金色的道韵，正顺着周身经络缓缓游走。三年前，他在一次意外中被阴邪所伤，五脏六腑如同被寒冰啃噬，生机日渐衰败，是许九昌给他送上龙虎山，在张天师这里养伤。
如今三年期满，他体内的阴毒早已被道家玄功拔除干净，一身修为更是远超当初，指尖掐诀便能引动天地灵气，双目开阖间，隐有金光流转，可辨阴阳虚实。
“叶枫。”
苍老而厚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叶枫收功起身，见张天师身着杏黄道袍，手持拂尘，缓步走来。天师府的晨雾沾湿了他的袍角，却丝毫无损其仙风道骨之姿。
“天师。”叶枫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这三年，张天师不仅传他高深道法，更教他“道在世间，不在深山”的道理，于他而言，既是师长，亦是引路之人。
张天师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欣慰：“你体内阴毒已清，修为也已稳固，这龙虎山的清净日子，于你而言已是桎梏。”他话音刚落，山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隐约的呼喊，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叶枫眉头微蹙，他修为已至一定境界，耳力远超常人，隐约听出那是父亲叶长春的声音，且声音中满是焦灼与急切。
没过多久，一个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上后山，正是叶长春。他头发凌乱，眼角布满红血丝，见到叶枫的瞬间，眼泪便涌了出来：“小枫！快！跟爹回去！”
“爹，怎么了？”叶枫扶住父亲颤抖的身躯，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叶长春向来沉稳，能让他如此失态，必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叶长春喘着粗气，抓着叶枫的胳膊，语气急促得几乎说不完整：“老胡太太……老胡太太快不行了！病入膏肓，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她……她一直念着你，让你回去看她一眼！”
“老胡太太？”
叶枫的心猛地一沉，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满脸皱纹却笑容慈祥的老太太形象。
那是他小时候邻村的出马仙，家里供奉着五大仙家的堂口，更有不少清风烟魂依附。
叶枫年幼时，曾去地府游玩忘了回去时间，是老胡太太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亲自过阴入地府去找他。这份恩情，叶枫一直铭记在心，只是后来没怎么来往，又遭遇横祸上山养伤，竟多年未曾探望。
“她怎么会突然病重？”叶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马仙因常年与仙家、阴魂打交道，自身气运与修为挂钩，只要堂口稳固，一般不会轻易染病，更何况是病入膏肓。
叶长春摇着头，泪水直流：“不知道啊！前几天还好好的，能下地干活，能给人看事儿，突然就倒下了，不吃不喝，直说看到好多黑影在床边晃悠，大夫来看了，说是油尽灯枯，没法治了……”
张天师在一旁静静看着，拂尘轻挥，淡淡道：“叶枫，老胡太太与你有救命之恩，此番她大限将至，你该回去看看。
你身体已然痊愈，修为也已大成，龙虎山的道法终究是死的，世间的人情世故、因果轮回，才是你该修的道。下山去吧，去悟你自己的道。”
叶枫看向张天师，眼中满是感激：“多谢天师成全。”
“此去一路，或有阴邪拦路，你所学道法，既能护身，亦能渡人，但切记，不可强求，凡事皆有定数。”
张天师递给叶枫一个桃木剑鞘，“这是龙虎山镇山的桃木心，嵌在你的佩剑上，可避万邪，遇强则强。”
叶枫接过剑鞘，入手温润，隐隐有灵光流转。他再次躬身行礼，随后扶起父亲：“爹，我们走。”
父子二人连夜下山，叶枫施展缩地成寸的道法，脚下生风，原本需要几天的路程，竟在一夜之间便抵达了家乡——靠山屯。
此时天刚蒙蒙亮，靠山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晨雾中，只是这雾气与龙虎山的清灵不同，带着一股浓重的阴寒之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叶枫眉头微蹙，他能感觉到，整个村子的阳气都异常稀薄，尤其是老胡太太家的方向，阴雾缭绕，死气沉沉。
老胡太太家在村子最东头，是一座老旧的土坯房，房顶上的烟囱没有冒烟，院墙根下长满了枯黄的杂草。刚走到院门口，叶枫便听到屋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阴风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腐朽的气息。
“老胡婶子，我们来看你了。”叶长春推开虚掩的院门，声音哽咽。
叶枫跟着走进屋内，一股浓重的药味和死气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窗户被厚厚的布帘遮住，只有一丝微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炕上铺着破旧的被褥，老胡太太躺在上面，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如纸，颧骨高高凸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炕边站着几个本村的老人，都是老胡太太的老街坊，此刻都红着眼圈，低声叹气。见到叶枫父子进来，众人纷纷让开位置。
叶枫走到炕边，俯身看向老胡太太。他运转道法，双目开阖间，金光乍现，清晰地看到老胡太太的魂魄已经开始涣散，头顶的命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而在她的病床周围，站着十几个模糊的黑影，都是些游离的孤魂野鬼，被老胡太太身上的死气吸引而来，想要趁机夺舍或吸食阳气。
“滚！”
叶枫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凛然的道威。他指尖掐诀，一缕金光射出，那些黑影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如同被烈火灼烧，瞬间消散无踪。屋内的阴寒之气也随之淡去了几分。
炕上的老胡太太似乎被这声低喝惊动，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当她看到叶枫的脸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小枫……你回来了……”
“胡奶奶，我回来了。”叶枫握住老胡太太枯瘦如柴的手，入手冰凉刺骨，“您放心，有我在，您不会有事的。”
老胡太太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傻孩子……人终有一死……我这是……阳寿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更加微弱，“当年……我常年过阴……损了修为……折了阳寿……如今……报应来了……”
“胡说！”叶枫打断她，语气坚定，“当年您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还未报答。您的阳寿，我去给您要回来！”
“不可！”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在屋内响起，带着几分急促和劝阻。叶枫循声望去，只见屋角的供桌旁，突然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黄色短褂、梳着小辫的童子，身高不足三尺，眼神灵动，却带着一丝凝重。
“黄小跑？”叶枫认出了他。当年他跟着自己没少出力。叶枫又让他来老胡太太的堂口。
是你呀。叶枫高兴的对黄小跑说道。
五大仙家之中，黄家最是擅长跑腿送信、而黄小跑现在就是老胡太太堂口的黄家教主，现在的修为以是不浅。
黄小跑飘到叶枫面前，双手叉腰，急道：“叶枫小子，你别冲动！老胡太太的阳寿确实到了，这是阎王爷定下的规矩，谁也改不了！你就算道法高深，也不能逆天而行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叶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胡奶奶为我折寿，我若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还算什么修道之人？此番我意已决，必去酆都一趟，向酆都大帝为她求回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