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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李甫的书房。

夜色深沉,书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的清辉。李甫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身体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他单手支颐,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桌面,发出细微而规律的“笃、笃”声。白日里朝堂上的风波,皇帝那毫不掩饰的阳谋与冷意,还有那如同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剑——即将归来的江离与那位深不可测的剑仙……这一切,如同纷乱的丝线,缠绕在他心头,让他心绪不宁,难以入眠。

他需要安静,需要在这片黑暗中,理清头绪,权衡利弊,寻找那一线……或许存在的生机。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

书房那扇厚重的梨花木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如同被一阵无形的风吹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又如同融化了的墨汁,从门缝中悄无声息地“流”了进来。他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连头脸都遮盖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丝肌肤。他的脚步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落地无声,整个人仿佛与这书房内的黑暗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他,正是浔阳王江慎之麾下最神秘、也最得力的幕僚与刺客——藏山!

藏山进入书房后,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如同暗夜中的猎豹,静静地立在房间中央,那双隐藏在斗篷阴影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注视”着书案后那个沉浸在思绪中的身影。

片刻的沉寂之后,藏山动了。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向书案。他的动作依旧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走到书案前,无视了李甫的存在,伸出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

“嚓”的一声轻响,一点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起来,映亮了藏山那隐藏在斗篷阴影下、略显尖削的下巴和薄如刀锋的嘴唇。

他俯下身,用那点火苗,点燃了书案上那盏精致的青铜仙鹤衔芝油灯。

“噗——”

灯芯被点燃,柔和而稳定的光芒瞬间驱散了书案周围的黑暗,也将李甫那张写满疲惫与深思的脸,清晰地暴露在光线之下。

由于在黑暗中待了太久,骤然被这光亮刺激,李甫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起手臂,用手背遮挡在眼前,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与……被打扰的愠怒。

“藏山先生?”李甫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沙哑和冷意,“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如此鬼祟,非君子所为吧?”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戒备。对于这个浔阳王的影子,他向来是既利用又提防。

藏山对于李甫的指责毫不在意,他甚至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讽刺意味的低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呵呵……”藏山直起身,斗篷的阴影再次将他的面容遮掩,只有那带着嘲弄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怎么?相爷独自在这黑暗中枯坐,是在……反省?还是在……害怕?”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直刺人心的尖锐:“在北狄精心布置的刺杀……功亏一篑,如今江离不仅安然归来,更是携泼天之功与一位剑仙师尊,声势如日中天!相爷您……是不是感到……心虚了?怕了?”

李甫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丝被打扰的不悦瞬间被巨大的惊愕所取代!他猛地放下遮挡光线的手臂,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射向藏山,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

“藏山!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北狄的刺杀?什么功亏一篑?本相何时……何时派人去北狄刺杀过定安王?!”

他的反应,激烈而真实,完全不似作伪。那眼神中的震惊和愤怒,清晰可见。

这下,轮到藏山愣住了。他隐藏在斗篷下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李甫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他沉默了片刻,才用那种特有的、阴冷的语调反问道:“哦?不是相爷您的手笔?那……北狄境内,突然出现、并且对江离一行人穷追不舍、布下天罗地网的‘无影门’……又是受何人所指使?”

“无影门?”李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脸上的疑惑之色更浓,“本相确实与无影门有些……金钱上的往来,雇佣他们处理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无影门……向来认钱不认人,其背后的真正主人,神秘莫测,绝非本相所能驱使!”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愤懑:“藏山先生,你我虽非同道,但有些底线,本相还是有的!我李甫纵然权欲熏心,行事或有偏激,但……背叛楚国,勾结狄虏,戕害国之柱石?此等数典忘祖、祸国殃民之事,本相……还不屑为之!也绝不敢为之!”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藏山,一字一顿道:“所以,江离进入北狄之后所遭遇的一切袭杀、围困,都与本相……毫无干系!”

看着李甫那斩钉截铁、甚至带着凛然正气的模样,藏山隐藏在斗篷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凝重与困惑。

不是李甫?

那会是谁?

藏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出乎意料的信息。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那就……奇怪了。我家王爷(浔阳王江慎之)虽然对江离颇为忌惮,但也深知此时动他,风险太大,容易引火烧身。因此,在江离秘密潜入北狄之后,王爷……并未下达过任何……针对他的刺杀指令。”

不是李甫,也不是浔阳王?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李甫和藏山,这两个各怀鬼胎、原本互相猜忌甚至敌对的阴谋家,此刻却因为一个共同的疑问,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诡异的……同盟思考状态。

“第三者?”李甫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念头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让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第三者’存在……他一直潜伏在暗处,窥伺着一切,甚至……能够调动无影门这样的力量,在北狄境内对江离进行如此周密而狠毒的追杀……”

李甫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后怕与……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而我们……你我二人,自诩掌控朝局,洞察人心,却对此人的存在……毫无察觉?!若真如此……此人的心机之深沉,布局之长远,势力之隐秘……简直……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藏山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那微微绷紧的身体和斗篷下散发出的愈发冰冷的气息,都表明了他内心的震动丝毫不亚于李甫!

一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一个连他们这两只老狐狸都未曾嗅到气息的……黄雀!

这个发现,远比江离携功归来、皇帝借题发挥……要可怕得多!因为未知的敌人,才是最致命的!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但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的沉闷截然不同,而是充满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压抑!

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扭曲变形,仿佛暗处有无数鬼影在窥视。

方才还在为朝堂争斗、皇帝打压而烦恼的李甫,此刻,心中已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更加恐怖的可能性所占据!江离回京固然是心腹大患,但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第三者”,其威胁……或许更大!更致命!

必须查!必须尽快查清楚!这个“第三者”……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调查这个神秘“第三者”的身份与目的,瞬间超越了所有其他事务,成为了李甫和藏山心中……共同认定的、压倒一切的……首要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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