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渠道建立带来的短暂安全感，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周。
这天下午，明渊正在“昭和通商”的办公室里，审阅着岩井一郎派人送来的、关于首批通过“新航线”试探性运输的“南洋香料”的货单和船期安排。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岩井一郎的效率很高，似乎也严格遵守着保密约定。
然而，就在他拿起钢笔，准备在货单上签下“藤原拓海”的名字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明诚甚至来不及敲门就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这是明渊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二少爷！”明诚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变调，“‘东海贸易’……出事了！”
明渊手中的钢笔一顿，一滴墨水滴落在货单上，迅速晕染开一片黑色。他抬起头，眼神锐利：“怎么回事？说清楚！”
“刚刚得到的消息，”明诚喘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语速依旧飞快，“特高课行动队，在一个小时前，突然包围并查封了‘东海贸易株式会社’总部！理由是……涉嫌走私战略物资，以及……通敌！”
通敌？！
这两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明渊的胸膛！他感到一阵窒息，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下来。
“岩井一郎呢？”他声音干涩地问。
“岩井社长当时不在社内，侥幸逃脱，但现在下落不明，特高课正在全城搜捕！”明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是……但是常务理事小野寺先生……他……他在特高课冲进他办公室的时候……剖腹自尽了！”
小野寺！
明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总是面带谦和微笑，负责具体对接“新航线”加密通讯和特殊货物安排的关键人物！他竟然是……自己人？！还是仅仅是因为参与了岩井一郎的“非法”勾当而畏罪自杀？
无论是哪种可能，小野寺的死，都意味着这条刚刚建立、尚未真正发挥作用的绝密渠道，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也意味着，南造云子的屠刀，已经毫不留情地砍了下来！
二
“备车！去特高课！”明渊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切换回那种被冒犯的、带着惊怒的“藤原顾问”表情。他必须立刻赶过去，他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知道南造云子掌握了多少，更需要……在现场，尽可能地观察和应对。
当他赶到“东海贸易”所在的大楼时，整栋建筑已经被特高课的行动队彻底封锁。穿着土黄色军装的特务们进进出出，不断从里面搬出成箱的文件和物品。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不少路人远远围观，指指点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恐慌。
南造云子就站在大楼门口，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脸色冷峻，正听着手下人的汇报。看到明渊的汽车驶来，她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神色，随即迎了上来。
“藤原君，你怎么来了？”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寻常公务。
“云子小姐！”明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不满，“这是怎么回事？‘东海贸易’是和我们‘昭和通商’有密切合作的重要伙伴！你们凭什么突然查封？还闹出了人命！”
他刻意强调商业合作，试图将事情定性为商业纠纷或普通的违规走私。
南造云子冷笑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藤原君对‘东海贸易’的业务，看来很关心啊？”
“当然！”明渊理直气壮地回应，“岩井社长是我的重要商业伙伴！我们有很多合作项目正在推进！你们这样做，严重影响了我的商业利益！”
“商业利益？”南造云子从旁边一个特务手中拿过一份文件，在明渊面前晃了晃，“恐怕不止是商业利益吧？我们接到可靠线报，‘东海贸易’利用其商业网络，长期为抵抗分子提供资金、物资，甚至传递情报！小野寺理事，就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明渊，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的痕迹。“而且，我们在他办公室的加密保险柜里，发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一些与‘昭和通商’近期某些‘特殊’业务往来高度相关的记录和通讯底稿。”
明渊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南造云子是有备而来！她不仅摧毁了渠道，更直接指向了他！那些“记录和通讯底稿”，无疑是指向伪钞原材料，或者……那条刚刚建立的“新航线”！
“云子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明渊强作镇定，脸上露出被污蔑的愤怒，“‘昭和通商’与‘东海贸易’的所有合法往来，都有据可查！至于你所说的‘特殊业务’，我完全不知情！这一定是岩井一郎或者小野寺背着我搞的鬼！我要求立刻与他们对质！”
“对质？”南造云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岩井一郎在逃，小野寺……已经用最‘武士’的方式，结束了一切。藤原君，你让我找谁对质呢？”
她的话，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致命。死无对证！小野寺的自杀，彻底切断了追查的线索，但也同样，将所有的嫌疑和危机，都悬在了他明渊的头顶！
三
回到明公馆书房，明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血色，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小野寺那张总是带着谦和笑容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究竟是谁？是组织安插在日商内部的同志？还是一个仅仅为了利益而卷入漩涡、最终不堪压力选择自我了断的普通人？
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已经死了。因为这条渠道的建立，因为卷入了他明渊布下的局。
又一条生命，因为他而消逝。
“影子”的血迹未干，小野寺的死亡接踵而至。每一次行动，无论成功与否，似乎总伴随着牺牲。他坐在远离硝烟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手指轻轻一动，就可能决定远方某个人的生死。
这种沉重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黑暗，习惯了牺牲。但当死亡以如此直接、如此惨烈的方式再次呈现在面前时，他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这就是代价。潜伏在敌人心脏的代价。与魔鬼共舞的代价。
他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疲惫而苍凉。系统界面在脑海中安静地悬浮着，没有提示，没有警告，只是忠实地反映着他此刻剧烈波动的情绪和攀升的精神压力。
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无人可以分担这份罪责，无人可以理解这种在成功与牺牲之间反复撕扯的痛苦。
为了更大的目标，为了最终的胜利，牺牲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这个道理他懂，从他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就懂。但当牺牲具体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时，所有的道理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四
深夜，明渊被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特定频率的敲击声惊醒。声音来自书房窗外。
他立刻警觉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外面月色昏暗，树影婆娑，看不到人影。但敲击声再次响起，三长两短，重复两次。
是组织最紧急的联络暗号！
他心中一震，迅速而谨慎地打开窗户。一个裹在黑色风衣里的、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敏捷地翻了进来，落地无声。
来人拉下风帽，露出一张苍白而憔悴，但眼神依旧锐利的脸——竟然是岩井一郎！
“藤原先生！”岩井一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恐惧，“我……我好不容易才甩掉追踪，找到这里！”
明渊迅速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压低声音：“你怎么还敢来这里？！特高课正在全力搜捕你！”
“我知道！但我必须来！”岩井一郎抓住明渊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小野寺……小野寺他临死前，设法让人给我带了一句话！”
明渊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什么话？”
岩井一郎深吸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说……‘新航线’的密码本……是假的！真正的密码本和……和一份备份的联络名单……他藏在……藏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放大，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死死地盯着明渊的身后。
明渊猛地回头！
只见书房通往走廊的那扇门，不知何时，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隙。缝隙后面，一片黑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静静地窥视着他们。
岩井一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那片黑暗。
明渊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第16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