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辆幽灵般的黑色轿车，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脚，为看似顺利的“美人局”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明渊坐在返回明公馆的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咖啡馆外的那一幕。
是“守夜人”？还是那个冒充“影子”的神秘势力？他们出现在“白鸽”与渡边接头的现场，绝非巧合。这意味着，除了南造云子和程真儿这两股明暗势力之外，还有第三双，甚至第四双眼睛，在注视着这场围绕渡边信一展开的博弈。
局势的复杂性，远超他最初的预估。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操控一个布满裂纹的琉璃盏，稍有不慎，便会彻底崩碎，伤及自身。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白鸽”已经成功吸引了渡边，计划必须继续。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加快节奏，在南造云子和这些神秘势力反应过来、采取更激烈行动之前，完成对渡边的突破，拿到情报。
回到书房密室，他立刻通过密道向明诚下达指令：“通知‘白鸽’，接触顺利，按原计划推进。但提醒她，提高警惕，可能有第三方甚至第四方势力介入，情况复杂，必要时可启动应急方案自保。”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动用一切手段，查清今天傍晚停在‘蓝色多瑙河’咖啡馆对面那辆黑色轿车的来历。我要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明白！”
就在明渊全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时，他并不知道，在特高课那间充满冷冽气息的办公室里，另一场针对他的风暴，正在南造云子的操控下，悄然成型。
二
特高课，南造云子办公室。
南造云子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手中把玩着一枚刚刚送来的、来自法租界眼线的微型胶卷。胶卷里，是几张远距离拍摄的、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的照片——照片的主角，正是渡边信一和那个在“蓝色多瑙河”咖啡馆与他相谈甚欢的蓝衣女子。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愚蠢的男人。果然还是改不了那身臭毛病。在这个风声鹤唳、内部“清扫”尚未结束的敏感时刻，竟然还有心思去招惹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
起初，她只是将这视为渡边又一次寻常的风流韵事。但当她看到照片上那个女人清晰的正脸，以及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绝非普通交际花所能拥有的独特气质时，她那双毒辣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太“完美”了。
这个女人的出现，时机太巧，就在她开始收到关于渡边资金异常、与澳门商人秘密接触的“匿名”情报之后。她的气质太“对味”，精准地命中了渡边所有的审美癖好。她的谈吐，根据眼线远距离窃听到的只言片语，也显得过于“有料”，不像是一个单纯寻求邂逅的女子。
这不像是一场偶遇。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邂逅”。
军统？还是共产党？
南造云子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两个名字。无论是谁，他们的目标都很明确——利用渡边的弱点，接近他，从他身上挖掘情报。
她立刻调阅了近期所有关于渡边信一的监控报告和可疑线索。那份关于澳门商人的情报再次浮现，与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人”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呼应。一个大胆的推测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有人（很可能是抵抗组织）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获悉了渡边可能存在的经济问题和个人癖好，于是设下了这个“美人局”。先通过匿名情报引起她南造云子的注意，让她对渡边产生怀疑，然后再派出这个精心培养的“燕子”，试图在渡边最松懈的时候，一举拿下，获取他们想要的东西（很可能是近期军方高度保密的战略动向）。
好一招连环计！好一个险恶的用心！
想利用我南造云子来做你们清除障碍、制造机会的刀？还想趁机窃取帝国最高机密？
南造云子眼中寒光爆射。愤怒之余，一股被挑衅、被利用的极致冰冷，迅速占据了她的心神。
她非但不会阻止这个“美人局”，她还要……将计就计！
三
一个更加阴险、更加庞大的反陷阱计划，在南造云子心中迅速勾勒出来。
既然你们想玩“美人局”，那我就陪你们玩一场更大的。我要利用这个送上门的“美人”和那个愚蠢的渡边，将你们在上海的核心网络，连根拔起！
她立刻行动起来，一道道命令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第一，加强对渡边信一的“保护性”监控。名义上是保护这位可能被抵抗分子盯上的重要参谋，实则是将他牢牢控制在自己的视野之内，并记录下他与那个蓝衣女子所有的接触细节。她要掌握这场“戏”的每一个节奏。
第二，动用所有技术手段，对那个蓝衣女子进行全方位立体监控。跟踪她的行踪，监听她可能使用的所有通讯方式，分析她的社会关系，务求在她与上线联系时，人赃并获。
第三，暂停对渡边信一其他方面的“清扫”动作，甚至故意释放一些烟雾弹，制造特高课暂时被其他事务牵制、无暇他顾的假象，麻痹对方，诱使他们深入。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她秘密调动了直属课长的、最精锐的“猎隼”行动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猎隼”队员全部由对中国各地风土人情、黑帮规矩、市井语言极其熟悉的资深特工组成，擅长化装侦察和长期潜伏。她命令“猎隼”队员，化整为零，秘密渗透到蓝衣女子可能活动区域的所有角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静静等待着收网的那一刻。
她要放长线，钓大鱼。她要等到那个蓝衣女子成功从渡边口中套取到“情报”（她甚至可以“帮”她一把，提供一些半真半假的“机密”），并与她的上级联络，准备传递出去的时候，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个军统（她更倾向于是军统所为）在上海的潜伏小组，一网打尽！
届时，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她不仅能粉碎敌人的阴谋，保卫帝国机密，更能借此立下大功，彻底挽回因之前“伪造文件”事件而受损的威望，甚至……还能趁机好好敲打一下那个越来越不听话的渡边信一。
一想到那个场景，南造云子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那是猎手看到猎物即将踏入陷阱时的兴奋。
四
明公馆书房。
明渊刚刚听完明诚关于那辆黑色轿车的初步调查汇报——毫无线索。车辆是偷来的，丢弃在法租界一个偏僻的角落，车内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仿佛那只是一个幽灵般的警告。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系统的沉寂让他无法进行更深层次的风险推演，只能依靠纯粹的直觉和经验。那种被多重目光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二少爷，”密道里再次传来明诚的声音，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我们监视渡边和‘白鸽’的眼线回报，情况……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
“过于顺利？”明渊眼神一凛。
“是。渡边对‘白鸽’的兴趣异常浓厚，已经主动约了她明晚共进晚餐。而且……特高课对渡边的监视虽然存在，但感觉……更像是例行公事，并没有因为‘白鸽’的出现而明显加强。甚至……我们之前散布的那些关于渡边的疑点，在南造云子那边，好像也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明渊的心猛地一沉。
不对！
这太不正常了！
以南造云子的多疑和敏锐，她不可能对突然出现在渡边身边、如此符合其癖好的“白鸽”毫无警觉！她更不可能对自己之前刻意散布的那些、指向渡边可能泄密的“线索”无动于衷！
除非……她早已看穿了一切？
除非……她正在将计就计，布下一个更大的局？一个以“白鸽”为饵，意图将军统在上海的网络一网打尽的反陷阱？！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明渊瞬间通体冰凉。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白鸽”此刻的“顺利”，就是走向毁灭的前奏！她每一步看似成功的接近，都是在向南造云子布下的天罗地网更近一步！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密室内来回踱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必须立刻通知“白鸽”终止行动！必须……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
不能终止！戴笠的命令如同泰山压顶，七十二小时的期限已经过去大半，他没有任何退路。终止行动，不仅任务失败，更会坐实“判官”对他的怀疑。“白鸽”这颗棋子也不能轻易舍弃，她是军统的王牌，损失不起。
可是，继续行动，无异于让“白鸽”和整个小组去送死！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绝路！
明渊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几乎要将头颅撑裂的剧痛和压力。
怎么办？
如何才能在这看似无解的“局中局”里，为“白鸽”，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上海市区地图上，落在了代表渡边信一、南造云子、以及那神秘黑色轿车的标记上。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冒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个“局中局”？利用南造云子的反陷阱，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就像……在两面相对的镜子之间，找到那条无限反射中，唯一的、真实的缝隙？
（第198章 完）